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红楼梦・接外孙贾母惜孤女

且说黛玉自那日弃舟登岸时,便有荣府打发轿子并拉行李车辆伺候。这黛玉尝听得母亲说,他外祖母家与别人家不同,他近日所见的这几个三等的仆妇,吃穿用度,已是不凡,何况今至其家,都要步步留心,时时在意,不要多说一句话,不可多行一步路,恐被人耻笑了去。自上了轿,进了城,从纱窗中瞧了一瞧,其街市之繁华,人烟之阜盛,自非别处可比。又行了半日,忽见街北蹲着两个大石狮子,三间兽头大门,门前列坐着十来个华冠丽服之人。正门不开,只东西两角门有人出入。正门之上有一匾,匾上大书「勅造宁国府」五个大字。黛玉想道︰「这是外祖的长房了。」又往西不远,照样也是三间大门,方是荣国府,却不进正门,只由西角门而进。轿子抬着走了一箭之远,将转弯时,便歇了轿,后面的婆子也都下来了,另换了四个眉目秀洁的十七八岁的小厮上来抬着轿子,众婆子步下跟随,至一垂花门前落下,那小厮俱肃然退出,众婆子上前打起轿帘,扶黛玉下了轿。黛玉扶着婆子的手,进了垂花门。两边是超手游廊,正中是穿堂,当地放着一个紫檀架子大理石屏风。转过屏风,小小三间厅房,厅后便是正房大院。正面五间上房,皆是雕梁画栋。两边穿山游廊厢房,挂着各色鹦鹉画眉等雀鸟。台阶上坐着几个穿红着绿的丫头,一见他们来了,都笑迎上来,道︰「刚纔老太太还念诵呢!可巧就来了。」于是三四人争着打帘子。一面听得人说︰「林姑娘来了!」且说黛玉自那日弃舟登岸时,便有荣府打发轿子并拉行李车辆伺候。这黛玉尝听得母亲说,他外祖母家与别人家不同,他近日所见的这几个三等的仆妇,吃穿用度,已是不凡,何况今至其家,都要步步留心,时时在意,不要多说一句话,不可多行一步路,恐被人耻笑了去。自上了轿,进了城,从纱窗中瞧了一瞧,其街市之繁华,人烟之阜盛,自非别处可比。又行了半日,忽见街北蹲着两个大石狮子,三间兽头大门,门前列坐着十来个华冠丽服之人。正门不开,只东西两角门有人出入。正门之上有一匾,匾上大书「勅造1宁国府」五个大字。黛玉想道︰「这是外祖的长房了。」又往西不远,照样也是三间大门,方是荣国府,却不进正门,只由西角门而进。轿子抬着走了一箭之远2,将转弯时,便歇了轿,后面的婆子也都下来了,另换了四个眉目秀洁的十七八岁的小厮3上来抬着轿子,众婆子步下跟随,至一垂花门4前落下,那小厮俱肃然退出,众婆子上前打起轿帘,扶黛玉下了轿。黛玉扶着婆子的手,进了垂花门。两边是超手游廊5,正中是穿堂6,当地放着一个紫檀架子大理石屏风。转过屏风,小小三间厅房,厅后便是正房大院。正面五间上房,皆是雕梁画栋。两边穿山游廊厢房7,挂着各色鹦鹉画眉等雀鸟。台阶上坐着几个穿红着绿的丫头,一见他们来了,都笑迎上来,道︰「刚纔老太太还念诵呢!可巧就来了。」于是三四人争着打帘子。一面听得人说︰「林姑娘来了!」
黛玉方进房,只见两个人扶着一位鬓发如银的老母迎上来,黛玉知是外祖母了,正欲下拜,早被外祖母抱住,搂入怀中,「心肝儿肉」叫着大哭起来。当下侍立之人无不下泪,黛玉也哭个不休,众人慢慢解劝。那黛玉方拜见了外祖母,贾母方一一指与黛玉道︰「这是你大舅母,这是二舅母,这是你先前珠大哥的媳妇珠大嫂子。」黛玉一一拜见。贾母又叫︰「请姑娘们来!今日远客来了,可以不必上学去。」众人答应了一声,便去了两个。不一时,只见三个奶妈并五六个丫鬟拥着三位姑娘来了︰第一个,肌肤微丰,身材合中,腮凝新荔,鼻腻鹅脂,温柔沉默,观之可亲;第二个,削肩细腰,长挑身材,鸭蛋脸儿,俊眼修眉,顾盼神飞,文彩精华,见之忘俗;第三个,身量未足,形容尚小;其钗环裙袄,三人皆是一样的妆束。黛玉忙起身迎上来见礼,互相厮认,归了坐位,丫鬟送上茶来,不过叙些黛玉之母如何得病,如何请医服药,如何送死发丧。不免贾母又伤感起来,因说︰「我这些女孩儿,所疼的独有你母亲,今一旦先我而亡,不得见面,怎不伤心!」说着,携了黛玉的手,又哭起来。众人都忙相劝慰,方略略止住。黛玉方进房,只见两个人扶着一位鬓发如银的老母迎上来,黛玉知是外祖母8了,正欲下拜,早被外祖母抱住,搂入怀中,「心肝儿肉」叫着大哭起来。当下侍立之人无不下泪,黛玉也哭个不休,众人慢慢解劝。那黛玉方拜见了外祖母,贾母方一一指与黛玉道︰「这是你大舅母9,这是二舅母10,这是你先前珠大哥的媳妇珠大嫂子11。」黛玉一一拜见。贾母又叫︰「请姑娘们来!今日远客来了,可以不必上学去。」众人答应了一声,便去了两个。不一时,只见三个奶妈并五六个丫鬟拥着三位姑娘来了︰第一个12,肌肤微丰,身材合中,腮凝新荔,鼻腻鹅脂,温柔沉默,观之可亲;第二个13,削肩细腰,长挑身材,鸭蛋脸儿,俊眼修眉,顾盼神飞,文彩精华,见之忘俗;第三个14,身量未足,形容15尚小;其钗环裙袄,三人皆是一样的妆束。黛玉忙起身迎上来见礼,互相厮认,归了坐位,丫鬟送上茶来,不过叙些黛玉之母如何得病,如何请医服药,如何送死发丧。不免贾母又伤感起来,因说︰「我这些女孩儿,所疼的独有你母亲,今一旦先我而亡,不得见面,怎不伤心!」说着,携了黛玉的手,又哭起来。众人都忙相劝慰,方略略止住。
众人见黛玉年纪虽小,其举止言谈不俗,身体面貌虽弱不胜衣,却有一段风流态度,便知他有不足之症,因问︰「常服何药?为何不治好了?」黛玉道︰「我自来如此,从会吃饭时便吃药到如今了。经过多少名医,总未见效。那一年我纔三岁,记得来了一个癞头和尚,说要化我去出家,我父母自是不从。他又说︰『既舍不得他,但只怕他的病一生也不能好的!若要好时,除非从此以后总不许见哭声,除父母之外,凡有外亲,一概不见,方可平安了此一生。』这和尚疯疯癫癫说了这些不经之谈,也没人理他。如今还是吃人参养荣丸。」贾母道︰「这正好,我这里正配丸药呢,叫他们多配一料就是了。」众人见黛玉年纪虽小,其举止言谈不俗,身体面貌虽弱不胜衣,却有一段风流态度16,便知他有不足之症17,因问︰「常服何药?为何不治好了?」黛玉道︰「我自来如此,从会吃饭时便吃药到如今了。经过多少名医,总未见效。那一年我纔三岁,记得来了一个癞头和尚,说要化我去出家,我父母自是不从。他又说︰『既舍不得他,但只怕他的病一生也不能好的!若要好时,除非从此以后总不许见哭声,除父母之外,凡有外亲,一概不见,方可平安了此一生。』这和尚疯疯癫癫说了这些不经之谈18,也没人理他。如今还是吃人参养荣丸。」贾母道︰「这正好,我这里正配丸药呢,叫他们多配一料就是了。」
一语未完,只听后院中有笑语声,说︰「我来迟了,没得迎接远客!」黛玉思忖道︰「这些人个个皆敛声屏气如此,这来者是谁,这样放诞无礼?」心下想时,只见一羣媳妇、丫鬟拥着一个丽人,从后房进来。这个人打扮与姑娘们不同︰彩绣辉煌,恍若神妃仙子,头上戴着金丝八宝攒珠髻,绾着朝阳五凤挂珠钗,项上戴着赤金盘螭缨络圈,身上穿着缕金百蝶穿花大红云缎窄褃袄,外罩五彩刻丝石青银鼠褂,下着翡翠撒花洋绉裙;一双丹凤三角眼,两弯柳叶掉梢眉,身量苗条,体格风骚,粉面含春威不露,丹唇未启笑先闻。黛玉连忙起身接见,贾母笑道︰「你不认得他,他是我们这里有名的一个泼辣货,南京所谓『辣子』,你只叫他凤辣子就是了。」黛玉正不知以何称呼,众姊妹都忙告诉黛玉道︰「这是琏二嫂子。」黛玉虽不曾识面,听见他母亲说过︰大舅贾赦之子贾琏,娶的就是二舅母王氏的内侄女,自幼假充男儿教养,学名叫做王熙凤。黛玉忙陪笑见礼,以「嫂」呼之。这熙凤携着黛玉的手,上下细细打量一回,便仍送至贾母身边坐下,因笑道︰「天下真有这样标致人儿!我今日纔算看见了!况且这通身的气派竟不像老祖宗的外孙女儿,竟是个嫡亲的孙女儿似的,怨不得老祖宗天天嘴里心里放不下。只可怜我这妹妹这么命苦,怎么姑妈偏就去世了呢!」说着便用手帕拭泪,贾母笑道︰「我纔好了,你又来招我。你妹妹远路纔来,身子又弱,也纔劝住了,快别再提了。」熙凤听了,忙转悲为喜道︰「正是呢。我一见了妹妹,一心都在他身上,又是欢喜,又是伤心,竟忘了老祖宗了。该打,该打!」又忙拉着黛玉的手问道︰「妹妹几岁了?可也上过学?现吃甚么药?在这里别想家,要甚么吃的、甚么玩的,只管告诉我;丫头老婆们不好,也只管告诉我。」黛玉一一答应。一面熙凤又问人︰「林姑娘的东西可搬进来了?带了几个人来?你们赶早打扫两间屋子叫他们歇歇儿去。」说话时,已摆了茶菓上来,熙凤亲自布让。又见二舅母问他︰「月钱放完了没有?」熙凤道︰「放完了。刚纔带了人到后楼上找缎子,找了半日,也没见昨儿太太说的那个,想必太太记错了。」王夫人道︰「有没有,甚么要紧!」因又说道︰「该随手拿出两个来给你这妹妹裁衣裳啊。等晚上想着再叫人去拿罢。」熙凤道︰「我倒先料着了,知道妹妹这两日必到,我已经预备下了,等太太回去过了目好送来。」王夫人一笑,点头不语。一语未完,只听后院中有笑语声,说︰「我来迟了,没得迎接远客!」黛玉思忖道︰「这些人个个皆敛声屏气如此,这来者是谁,这样放诞19无礼?」心下想时,只见一羣媳妇、丫鬟拥着一个丽人,从后房进来。这个人打扮与姑娘们不同︰彩绣辉煌,恍若神妃仙子,头上戴着金丝八宝攒珠髻2021着朝阳五凤挂珠钗,项上戴着赤金盘螭缨络圈22,身上穿着缕金百蝶穿花大红云缎窄褃袄23,外罩五彩刻丝石青银鼠褂24,下着翡翠撒花洋绉裙25;一双丹凤三角眼26,两弯柳叶掉梢眉27,身量苗条,体格风骚,粉面含春威不露,丹唇未启笑先闻。黛玉连忙起身接见,贾母笑道︰「你不认得他,他是我们这里有名的一个泼辣货28,南京所谓『辣子』,你只叫他凤辣子就是了。」黛玉正不知以何称呼,众姊妹都忙告诉黛玉道︰「这是琏二嫂子。」黛玉虽不曾识面,听见他母亲说过︰大舅贾赦之子贾琏,娶的就是二舅母王氏的内侄女,自幼假充男儿教养,学名叫做王熙凤。黛玉忙陪笑见礼,以「嫂」呼之。这熙凤携着黛玉的手,上下细细打量一回,便仍送至贾母身边坐下,因笑道︰「天下真有这样标致人儿!我今日纔算看见了!况且这通身的气派竟不像老祖宗的外孙女儿,竟是个嫡亲的孙女儿似的,怨不得老祖宗天天嘴里心里放不下。只可怜我这妹妹这么命苦,怎么姑妈偏就去世了呢!」说着便用手帕拭泪,贾母笑道︰「我纔好了,你又来招我。你妹妹远路纔来,身子又弱,也纔劝住了,快别再提了。」熙凤听了,忙转悲为喜道︰「正是呢。我一见了妹妹,一心都在他身上,又是欢喜,又是伤心,竟忘了老祖宗了。该打,该打!」又忙拉着黛玉的手问道︰「妹妹几岁了?可也上过学?现吃甚么药?在这里别想家,要甚么吃的、甚么玩的,只管告诉我;丫头老婆们不好,也只管告诉我。」黛玉一一答应。一面熙凤又问人︰「林姑娘的东西可搬进来了?带了几个人来?你们赶早打扫两间屋子叫他们歇歇儿去。」说话时,已摆了茶菓上来,熙凤亲自布让29。又见二舅母问他︰「月钱30放完了没有?」熙凤道︰「放完了。刚纔带了人到后楼上找缎子,找了半日,也没见昨儿太太说的那个,想必太太记错了。」王夫人道︰「有没有,甚么要紧!」因又说道︰「该随手拿出两个来给你这妹妹裁衣裳啊。等晚上想着再叫人去拿罢。」熙凤道︰「我倒先料着了,知道妹妹这两日必到,我已经预备下了,等太太回去过了目好送来。」王夫人一笑,点头不语。
当下茶菓已撤,贾母命两个老嬷嬷带黛玉去见两个舅舅去。维时贾赦之妻邢氏忙起身笑回道︰「我带了外甥女儿过去,到底便宜些。」贾母笑道︰「正是呢。你也去罢,不必过来了。」那邢夫人答应了,遂带着黛玉和王夫人作辞,大家送至穿堂。垂花门前,早有众小厮拉过一辆翠幄青油车来,邢夫人携了黛玉坐上,众老婆们放下车帘,方命小厮们抬起,拉至宽处,驾上驯骡,出了西角门往东,过荣府正门,入一黑油漆大门内,至仪门前,方下了车。邢夫人挽着黛玉的手进入院中,黛玉度其处必是荣府中之花园隔断过来的。进入三层仪门,果见正房、厢房、游廊,悉皆小巧别致,不似那边的轩峻壮丽,且院中随处之树木山石皆好。及进入正室,早有许多艳妆丽服之姬妾丫鬟迎着。邢夫人让黛玉坐了,一面令人到外书房中请贾赦。一时回来说︰「老爷说了︰『连日身上不好,见了姑娘彼此伤心,暂且不忍相见。劝姑娘不必伤怀想家,跟着老太太和舅母,是和家里一样的。姐妹们虽拙,大家一处作伴,也可以解些烦闷。或有委屈之处,只管说,别外道了纔是。』」黛玉忙站起身来,一一答应了。再坐一刻,便告辞,邢夫人苦留吃过饭去,黛玉笑回道︰「舅母爱惜赐饭,原不应辞,只是还要过去拜见二舅舅,恐去迟了不恭,异日再领,望舅母容谅。」邢夫人道︰「这也罢了。」遂命两个嬷嬷用方纔坐来的车送过去。于是黛玉告辞,邢夫人送至仪门前,又嘱咐了众人几句,眼看着车去了方回来。当下茶菓已撤,贾母命两个老嬷嬷带黛玉去见两个舅舅去。维时贾赦之妻邢氏忙起身笑回道︰「我带了外甥女儿过去,到底便宜31些。」贾母笑道︰「正是呢。你也去罢,不必过来了。」那邢夫人答应了,遂带着黛玉和王夫人作辞,大家送至穿堂。垂花门前,早有众小厮拉过一辆翠幄青油车32来,邢夫人携了黛玉坐上,众老婆们放下车帘,方命小厮们抬起,拉至宽处,驾上驯骡,出了西角门往东,过荣府正门,入一黑油漆大门内,至仪门33前,方下了车。邢夫人挽着黛玉的手进入院中,黛玉度其处必是荣府中之花园隔断过来的。进入三层仪门,果见正房、厢房、游廊,悉皆小巧别致,不似那边的轩峻壮丽,且院中随处之树木山石皆好。及进入正室,早有许多艳妆丽服之姬妾丫鬟迎着。邢夫人让黛玉坐了,一面令人到外书房中请贾赦。一时回来说︰「老爷说了︰『连日身上不好,见了姑娘彼此伤心,暂且不忍相见。劝姑娘不必伤怀想家,跟着老太太和舅母,是和家里一样的。姐妹们虽拙,大家一处作伴,也可以解些烦闷。或有委屈之处,只管说,别外道了纔是。』」黛玉忙站起身来,一一答应了。再坐一刻,便告辞,邢夫人苦留吃过饭去,黛玉笑回道︰「舅母爱惜赐饭,原不应辞,只是还要过去拜见二舅舅,恐去迟了不恭,异日再领,望舅母容谅。」邢夫人道︰「这也罢了。」遂命两个嬷嬷用方纔坐来的车送过去。于是黛玉告辞,邢夫人送至仪门前,又嘱咐了众人几句,眼看着车去了方回来。
一时黛玉进入荣府,下了车,只见一条大甬路,直接出大门来。众嬷嬷引着,便往东转弯,走过一座东西穿堂,向南大厅之后,仪门内大院落,上面五间大正房,两边厢房,鹿顶耳门钻山,四通八达,轩昂壮丽,比各处不同,黛玉便知这方是正内室。进入堂屋,抬头迎面先见一个赤金九龙青地大匾,匾上写着斗大三个字,是︰「荣禧堂」,后有一行小字︰「某年月日书赐荣国公贾源」,又有「万几宸翰」之宝。大紫檀雕螭案上设着三尺多高青绿古铜鼎,悬着待漏随朝墨龙大画,一边是錾金彝,一边是玻璃盆,地下两溜十六张楠木圈椅,又有一副对联,乃是乌木联牌镶着錾金字迹,道是︰「座上珠玑昭日月,堂前黼黻焕烟霞。」下面一行小字是︰「世教弟勋袭东安郡王穆莳拜手书」。一时黛玉进入荣府,下了车,只见一条大甬路34,直接出大门来。众嬷嬷引着,便往东转弯,走过一座东西穿堂,向南大厅之后,仪门内大院落,上面五间大正房,两边厢房,鹿顶耳门钻山35,四通八达,轩昂壮丽,比各处不同,黛玉便知这方是正内室。进入堂屋,抬头迎面先见一个赤金九龙青地大匾,匾上写着斗大三个字,是︰「荣禧堂」,后有一行小字︰「某年月日书赐荣国公贾源」,又有「万几宸翰」之宝36。大紫檀雕螭案上设着三尺多高青绿古铜鼎,悬着待漏随朝墨龙大画37,一边是錾金彝38,一边是玻璃盆,地下两溜39十六张楠木圈椅,又有一副对联,乃是乌木联牌镶着錾金字迹,道是︰「座上珠玑昭日月40堂前黼黻焕烟霞41。」下面一行小字是︰「世教弟勋袭东安郡王穆莳42拜手书」。
原来王夫人时常居坐宴息也不在这正室中,只在东边的三间耳房内,于是嬷嬷们引黛玉进东房门来。临窗大炕上铺着猩红洋毯,正面设着大红金线蟒引枕,秋香色金线蟒大条褥,两边设一对梅花式洋漆小几︰左边几上摆着文王鼎,鼎旁匙筯香盒;右边几上摆着汝窑美人觚,里面插着时鲜花草。地下面西一溜四张大椅,都搭着银红撒花椅搭,底下四副脚踏;两边又有一对高几,几上茗碗瓶花俱备。其余陈设,不必细说。老嬷嬷让黛玉上炕坐,炕沿上却也有两个锦褥对设,黛玉度其位次,便不上炕,只就东边椅上坐了。本房的丫鬟忙捧上茶来,黛玉一面吃了,打量这些丫鬟们妆饰衣裙,举止行动,果与别家不同。原来王夫人时常居坐宴息也不在这正室中,只在东边的三间耳房内,于是嬷嬷们引黛玉进东房门来。临窗大43上铺着猩红洋毯,正面设着大红金线蟒引枕44秋香色45金线蟒大条褥,两边设一对梅花式洋漆小几︰左边几上摆着文王鼎46,鼎旁匙筯香盒47;右边几上摆着汝窑美人觚48,里面插着时鲜花草。地下面西一溜四张大椅,都搭着银红撒花椅搭49,底下四副脚踏;两边又有一对高几,几上茗碗瓶花俱备。其余陈设,不必细说。老嬷嬷让黛玉上炕坐,炕沿上却也有两个锦褥对设,黛玉度其位次,便不上炕,只就东边椅上坐了。本房的丫鬟忙捧上茶来,黛玉一面吃了,打量这些丫鬟们妆饰衣裙,举止行动,果与别家不同。
茶未吃了,只见一个穿红绫袄青紬掐牙背心的一个丫鬟走来笑道︰「太太说,请林姑娘到那边坐罢。」老嬷嬷听了,于是又引黛玉出来,到了东廊三间小正房内。正面炕上横设一张炕桌,上面堆着书籍茶具,靠东壁面西设着半旧的青缎靠背引枕,王夫人却坐在西边下首,亦是半旧青缎靠背坐褥,见黛玉来了,便往东让。黛玉心中料定这是贾政之位,因见挨炕一溜三张椅子上也搭着半旧的弹花椅袱,黛玉便向椅上坐了。王夫人再三让他上炕,他方挨王夫人坐下。王夫人因说︰「你舅舅今日斋戒去了,再见罢。只是有一句话嘱咐你,你三个姐妹倒都极好,以后一处念书认字,学针线,或偶一玩笑,都有个尽让的。我就只一件不放心,我有一个孽根祸胎,是家里的『混世魔王』,今日因往庙里还愿去,尚未回来,晚上你看见就知道了。你以后总不用理会他,你这些姐姐妹妹都不敢沾惹他的。」黛玉素闻母亲说过,有个内侄乃衔玉而生,顽劣异常,不喜读书,最喜在内帏厮混,外祖母又溺爱,无人敢管。今见王夫人所说,便知是这位表兄,一面陪笑道︰「舅母所说,可是衔玉而生的?在家时记得母亲常说,这位哥哥比我大一岁,小名就叫宝玉,性虽憨顽,说待姊妹们却是极好的。况我来了,自然和姊妹们一处,弟兄们是另院别房,岂有沾惹之理?」王夫人笑道︰「你不知道原故,他和别人不同,自幼因老太太疼爱,原系和姐妹们一处娇养惯了的。若姐妹们不理他,他倒还安静些;若一日姐妹们和他多说了一句话,他心上一喜,便生出许多事来。所以嘱咐你别理会他,他嘴里一时甜言蜜语,一时有天没日,疯疯儍儍,只休信他。」黛玉一一的都答应着,忽见一个丫鬟来说︰「老太太那里传晚饭了。」王夫人忙携了黛玉出后房门,由后廊往西,出了角门,是一条南北甬路,南边是倒座三间小小抱厦厅,北边立着一个粉油大影壁,后有一个半大门,小小一所房屋,王夫人笑指向黛玉道︰「这是你凤姐姐的屋子,回来你好往这里找他去,少甚么东西只管和他说就是了。」这院门上也有几个纔总角的小厮,都垂手侍立。茶未吃了,只见一个穿红绫袄青紬掐牙50背心的一个丫鬟走来笑道︰「太太说,请林姑娘到那边坐罢。」老嬷嬷听了,于是又引黛玉出来,到了东廊三间小正房内。正面炕上横设一张炕桌,上面堆着书籍茶具,靠东壁面西设着半旧的青缎靠背引枕,王夫人却坐在西边下首,亦是半旧青缎靠背坐褥,见黛玉来了,便往东让。黛玉心中料定这是贾政之位,因见挨炕一溜三张椅子上也搭着半旧的弹花椅袱51,黛玉便向椅上坐了。王夫人再三让他上炕,他方挨王夫人坐下。王夫人因说︰「你舅舅今日斋戒去了,再见罢。只是有一句话嘱咐你,你三个姐妹倒都极好,以后一处念书认字,学针线,或偶一玩笑,都有个尽让的。我就只一件不放心,我有一个孽根祸胎,是家里的『混世魔王』,今日因往庙里还愿去,尚未回来,晚上你看见就知道了。你以后总不用理会他,你这些姐姐妹妹都不敢沾惹他的。」黛玉素闻母亲说过,有个内侄乃衔玉而生,顽劣异常,不喜读书,最喜在内帏52厮混,外祖母又溺爱,无人敢管。今见王夫人所说,便知是这位表兄,一面陪笑道︰「舅母所说,可是衔玉而生的?在家时记得母亲常说,这位哥哥比我大一岁,小名就叫宝玉,性虽憨顽,说待姊妹们却是极好的。况我来了,自然和姊妹们一处,弟兄们是另院别房,岂有沾惹之理?」王夫人笑道︰「你不知道原故,他和别人不同,自幼因老太太疼爱,原系和姐妹们一处娇养惯了的。若姐妹们不理他,他倒还安静些;若一日姐妹们和他多说了一句话,他心上一喜,便生出许多事来。所以嘱咐你别理会他,他嘴里一时甜言蜜语,一时有天没日,疯疯儍儍,只休信他。」黛玉一一的都答应着,忽见一个丫鬟来说︰「老太太那里传晚饭了。」王夫人忙携了黛玉出后房门,由后廊往西,出了角门,是一条南北甬路,南边是倒座53三间小小抱厦厅54,北边立着一个粉油大影壁55,后有一个半大门,小小一所房屋,王夫人笑指向黛玉道︰「这是你凤姐姐的屋子,回来你好往这里找他去,少甚么东西只管和他说就是了。」这院门上也有几个纔总角56的小厮,都垂手侍立。
王夫人遂携黛玉穿过一个东西穿堂,便是贾母的后院了,于是进入后房门,已有许多人在此伺候,见王夫人来,方安设桌椅。贾珠之妻李氏捧杯,熙凤安筯,王夫人进羹,贾母正面榻上独坐。两旁四张空椅,熙凤忙拉黛玉在左边第一张椅子上坐下,黛玉十分推让,贾母笑道︰「你舅母和嫂子们是不在这里吃饭的,你是客,原该这么坐。」黛玉方告了坐,就坐了。贾母命王夫人也坐了。迎春姊妹三个告了坐,方上来,迎春坐右手第一,探春左第二,惜春右第二。旁边丫鬟执着拂尘漱盂巾帕。李纨凤姐立于案旁布让,外间伺候的媳妇丫鬟虽多,却连一声咳嗽不闻。饭毕,各各有丫鬟用小茶盘捧上茶来。当日林家教女以惜福养身,每饭后必过片时方吃茶,不伤脾胃;今黛玉见了这里许多规矩,不似家中,也只得随和着些,接了茶。又有人捧过漱盂来,黛玉也漱了口,又盥手毕,然后又捧上茶来,这方是吃的茶。贾母便说︰「你们去罢,让我们自在说说话儿。」王夫人遂起身,又说了两句闲话儿,方引李凤二人去了。贾母因问黛玉念何书,黛玉道︰「刚念了《四书》。」黛玉又问姊妹们读何书,贾母道︰「读甚么书,不过认几个字罢了。」王夫人遂携黛玉穿过一个东西穿堂,便是贾母的后院了,于是进入后房门,已有许多人在此伺候,见王夫人来,方安设桌椅。贾珠之妻李氏捧杯,熙凤安筯,王夫人进羹,贾母正面榻上独坐。两旁四张空椅,熙凤忙拉黛玉在左边第一张椅子上坐下,黛玉十分推让,贾母笑道︰「你舅母和嫂子们是不在这里吃饭的,你是客,原该这么坐。」黛玉方告了坐,就坐了。贾母命王夫人也坐了。迎春姊妹三个告了坐,方上来,迎春坐右手第一,探春左第二,惜春右第二。旁边丫鬟执着拂尘57漱盂巾帕。李纨凤姐立于案旁布让,外间伺候的媳妇丫鬟虽多,却连一声咳嗽不闻。饭毕,各各有丫鬟用小茶盘捧上茶来。当日林家教女以惜福养身,每饭后必过片时方吃茶,不伤脾胃;今黛玉见了这里许多规矩,不似家中,也只得随和着些,接了茶。又有人捧过漱盂来,黛玉也漱了口,又盥手58毕,然后又捧上茶来,这方是吃的茶。贾母便说︰「你们去罢,让我们自在说说话儿。」王夫人遂起身,又说了两句闲话儿,方引李凤二人去了。贾母因问黛玉念何书,黛玉道︰「刚念了《四书》。」黛玉又问姊妹们读何书,贾母道︰「读甚么书,不过认几个字罢了。」
一语未了,只听外面一阵脚步响,丫鬟进来报道︰「宝玉来了。」黛玉心想︰「这个宝玉不知是怎样个惫懒人呢。」及至进来一看,却是位青年公子,头上戴着束发嵌宝紫金冠,齐眉勒着二龙戏珠金抹额,一件二色金百蝶穿花大红箭袖,束着五彩丝攒花结长穗宫绦,外罩石青起花八团倭缎排穗褂,登着青缎粉底小朝靴;面若中秋之月,色如春晓之花,鬓若刀裁,眉如墨画,鼻如悬胆,睛若秋波,虽怒时而似笑,即瞋视而有情;项上金螭缨络,又有一根五色丝绦,系着一块美玉。黛玉一见便吃一大惊,心中想道︰「好生奇怪!倒像在那里见过的?何等眼熟!」只见这宝玉向贾母请了安,贾母便命︰「去见你娘来!」即转身去了。一回再来时,已换了冠带,头上周围一转的短发,都结成小辫,红丝结束,共攒至顶中胎发,总编一根大辫,黑亮如漆,从顶至梢,一串四颗大珠,用金八宝坠脚;身上穿着银红撒花半旧大袄,仍旧带着项圈、宝玉、寄名锁、护身符等物;下面半露松绿撒花绫裤,锦边弹墨袜,厚底大红鞋;越显得面如傅粉,唇若施脂,转盼多情,语言若笑;天然一段风韵,全在眉梢;平生万种情思,悉堆眼角。看其外貌,最是极好,却难知其底细,后人有《西江月》二词,批的极确,词曰︰一语未了,只听外面一阵脚步响,丫鬟进来报道︰「宝玉来了。」黛玉心想︰「这个宝玉不知是怎样个惫懒59人呢。」及至进来一看,却是位青年公子,头上戴着束发嵌宝紫金冠60,齐眉勒着二龙戏珠金抹额61,一件二色金百蝶穿花大红箭袖62,束着五彩丝攒花结长穗宫绦63,外罩石青起花八团倭缎排穗褂64,登着青缎粉底小朝靴65;面若中秋之月,色如春晓之花,鬓若刀裁,眉如墨画,鼻如悬胆,睛若秋波,虽怒时而似笑,即瞋视66而有情;项上金螭缨络,又有一根五色丝绦,系着一块美玉。黛玉一见便吃一大惊,心中想道︰「好生奇怪!倒像在那里见过的?何等眼熟!」只见这宝玉向贾母请了安,贾母便命︰「去见你娘来!」即转身去了。一回再来时,已换了冠带,头上周围一转的短发,都结成小辫,红丝结束,共攒至顶中胎发,总编一根大辫,黑亮如漆,从顶至梢,一串四颗大珠,用金八宝坠脚67;身上穿着银红撒花半旧大袄,仍旧带着项圈、宝玉、寄名锁68护身符69等物;下面半露松绿撒花绫裤,锦边弹墨袜,厚底大红鞋;越显得面如傅粉,唇若施脂,转盼多情,语言若笑;天然一段风韵,全在眉梢;平生万种情思,悉堆眼角。看其外貌,最是极好,却难知其底细,后人有《西江月》二词,批的极确,词曰︰
无故寻愁觅恨,有时似儍如狂;纵然生得好皮囊,腹内原来草莽。 潦倒不通庶务,愚顽怕读文章;行为偏僻性乖张,那管世人诽谤!无故寻愁觅恨,有时似儍如狂;纵然生得好皮囊,腹内原来草莽70。 潦倒不通庶务,愚顽怕读文章;行为偏僻性乖张71,那管世人诽谤!
又曰︰又曰︰
富贵不知乐业,贫穷难耐凄凉;可怜辜负好时光,于国于家无望。 天下无能第一,古今不肖无双;寄言纨袴与膏粱︰莫效此儿形状!富贵不知乐业,贫穷难耐凄凉;可怜辜负好时光,于国于家无望。 天下无能第一,古今不肖无双;寄言纨袴与膏粱72︰莫效此儿形状!
却说贾母见他进来,笑道︰「外客没见就脱了衣裳了? 还不去见你妹妹呢!」宝玉早已看见了一个袅袅婷婷的女儿,便料定是林姑妈之女,忙来见礼。归了座细看时,真是与众各别,只见︰却说贾母见他进来,笑道︰「外客没见就脱了衣裳了? 还不去见你妹妹呢!」宝玉早已看见了一个袅袅婷婷73的女儿,便料定是林姑妈之女,忙来见礼。归了座细看时,真是与众各别,只见︰
两弯似蹙非蹙笼烟眉,一双似喜非喜含情目。态生两靥之愁,娇袭一身之病。泪光点点,娇喘微微。闲静似娇花照水,行动如弱柳扶风。心较比干多一窍,病如西子胜三分。两弯似蹙非蹙笼烟眉74,一双似喜非喜含情目。态生两靥之愁75娇袭一身之病76。泪光点点,娇喘微微。闲静似娇花照水,行动如弱柳扶风。心较比干多一窍77病如西子胜三分78
宝玉看罢,笑道︰「这个妹妹我曾见过的。」贾母笑道︰「又胡说了,你何曾见过?」宝玉笑道︰「虽没见过,却看着面善,心里倒像是远别重逢的一般。」贾母笑道︰「好,好!这么更相和睦了。」宝玉便走向黛玉身边坐下,又细细打量一番,因问︰「妹妹可曾读书?」黛玉道︰「不曾读书,只上了一年学,些须认得几个字。」宝玉又道︰「妹妹尊名?」黛玉便说了名,宝玉又道︰「表字?」黛玉道︰「无字。」宝玉笑道︰「我送妹妹一字,莫若『颦颦』二字,极妙!」探春便道︰「何处出典?」宝玉道︰「《古今人物通考》上说︰『西方有石名黛,可代画眉之墨。』况这妹妹眉尖若蹙,取这个字岂不甚美?」探春笑道︰「只怕又是杜撰!」宝玉笑道︰「除了《四书》,杜撰的也太多呢。」因又问黛玉︰「可有玉没有?」众人都不解,黛玉便忖度着︰「因他有玉,所以纔问我的。」便答道︰「我没有玉。你那玉也是件稀罕物儿,岂能人人皆有?」宝玉听了,登时发作起狂病来,摘下那玉,就狠命摔去,骂道︰「甚么罕物!人的高下不识,还说灵不灵呢!我也不要这劳什子!」吓的地下众人一拥争去拾玉,贾母急的搂了宝玉道︰「孽障!你生气要打骂人容易,何苦摔那命根子!」宝玉满面泪痕哭道︰「家里姐姐妹妹都没有,单我有,我说没趣儿;如今来了这个神仙似的妹妹也没有,可知这不是个好东西。」贾母忙哄他道︰「你这妹妹原有玉来着,因你姑妈去世时,舍不得你妹妹,无法可处,遂将他的玉带了去,一则全殉葬之礼,尽你妹妹的孝心,二则你姑妈的阴灵儿也可权作见了你妹妹了。因此他说没有,也是不便夸张的意思啊。你还不好生带上,仔细你娘知道!」说着,便向丫鬟手中接来,亲与他带上。宝玉听如此说,想了一想,也就不生别论。宝玉看罢,笑道︰「这个妹妹我曾见过的。」贾母笑道︰「又胡说了,你何曾见过?」宝玉笑道︰「虽没见过,却看着面善,心里倒像是远别重逢的一般。」贾母笑道︰「好,好!这么更相和睦了。」宝玉便走向黛玉身边坐下,又细细打量一番,因问︰「妹妹可曾读书?」黛玉道︰「不曾读书,只上了一年学,些须79认得几个字。」宝玉又道︰「妹妹尊名?」黛玉便说了名,宝玉又道︰「表字80?」黛玉道︰「无字。」宝玉笑道︰「我送妹妹一字,莫若『颦颦』二字,极妙!」探春便道︰「何处出典?」宝玉道︰「《古今人物通考》81上说︰『西方有石名黛,可代画眉之墨。』况这妹妹眉尖若蹙,取这个字岂不甚美?」探春笑道︰「只怕又是杜撰!」宝玉笑道︰「除了《四书》,杜撰的也太多呢。」因又问黛玉︰「可有玉没有?」众人都不解,黛玉便忖度着︰「因他有玉,所以纔问我的。」便答道︰「我没有玉。你那玉也是件稀罕物儿,岂能人人皆有?」宝玉听了,登时发作起狂病来,摘下那玉,就狠命摔去,骂道︰「甚么罕物!人的高下不识,还说灵不灵呢!我也不要这劳什子!」吓的地下众人一拥争去拾玉,贾母急的搂了宝玉道︰「孽障82!你生气要打骂人容易,何苦摔那命根子!」宝玉满面泪痕哭道︰「家里姐姐妹妹都没有,单我有,我说没趣儿;如今来了这个神仙似的妹妹也没有,可知这不是个好东西。」贾母忙哄他道︰「你这妹妹原有玉来着,因你姑妈去世时,舍不得你妹妹,无法可处,遂将他的玉带了去,一则全殉葬之礼,尽你妹妹的孝心,二则你姑妈的阴灵儿也可权作见了你妹妹了。因此他说没有,也是不便夸张的意思啊。你还不好生带上,仔细你娘知道!」说着,便向丫鬟手中接来,亲与他带上。宝玉听如此说,想了一想,也就不生别论。

导赏

《接外孙贾母惜孤女》节选自《红楼梦》第三回,全篇可分为四部分。第一部分写林黛玉刚到达荣国府与贾母相见,第二部分写王熙凤的登场,第三部分写林黛玉去拜见两位舅舅,第四部分写林黛玉和贾宝玉的初会。
篇章第一段写林黛玉离船登岸后,贾府派人来接她到荣国府。她看到都城的繁华、宁荣二府豪门大宅的气派,确是与别不同。这里有一小段描写黛玉的心情,初次表现这个心思敏感的小姑娘,在开始寄人篱下生活时显得步步为营。第二段写黛玉进入荣国府内堂与外祖母相见,府中女眷也逐一亮相,包括贾赦妻子邢夫人、贾政妻子王夫人、贾政的大儿媳李纨,还有贾府三位小姐迎春、探春和惜春。这里对几位夫人只是略提名字,对三位小姐却有较细致的描写,对她们的长相、体态、神情、穿戴都有刻划。毕竟她们是日后与黛玉朝夕相处的伴儿,往后的故事发展也是落在一众年轻姑娘的身上。第三段开头由黛玉交代了一个重要伏笔。她说自己从小体弱,屡医无效,三岁那年,一个癞头和尚要化她去出家,或者从此以后不见外亲,才可平安一生。黛玉现在投靠的正是外亲,这里暗示她接下来的一生也就不会平安了。
第二部分有另一个重要人物登场,就是荣国府的当家少奶王熙凤,是贾赦的儿媳,贾母称她「凤辣子」。这里写王熙凤的出场,未见其人,先闻其声,而从林黛玉的观察,这个人竟敢在贾母的屋里大呼小叫,放诞无礼,显然跟其他人与别不同。王熙凤是书中形象最鲜明突出的人物,这里对她便有很细致的描写。她的穿戴十分华贵,显得地位重要,体态神情表现得意气风发,「粉面含春威不露,丹唇未启笑先闻」两句概括了她的形象。接下来更用了不少篇幅写她的对话,进一步刻划王熙凤的性格特点。这王熙凤十分伶俐,口才了得,最懂得讨贾母的欢心。她一进屋便说个不停,首先夸赞黛玉,又打点了一切。这里传神地表现王熙凤是府里的当家,事事都由她安排管理。放月钱和为黛玉裁衣裳之事,更表现她的办事能力很高,难怪得到众人的信任,稳坐当家之位。
第三部分写黛玉去拜见两位舅舅。她随邢夫人到荣府长房,再到王夫人住的「荣禧堂」,需要坐驯骡拉的清油车,可见荣府之大。荣府两位男主人都没有出现,贾赦说免见到黛玉伤心,贾政则斋戒去了。后来黛玉再随王夫人到贾母屋里吃晚饭。这里详细描写荣国府的厅房结构,对「荣禧堂」的陈设写得特别细致,表现富贵人家的居室气派不凡。再就贾母吃饭时的场面详细刻划,表现大户人家的规矩用度,各人侍候贾母的恭敬,显出她的大家长威严。这里也刻划了黛玉的态度,她一直非常小心,对各处座位都仔细审度,对各人的问话也是谨慎小心,唯恐失礼。这响应了篇章开头黛玉进府前告诫自己「步步留心,时时在意」的心思,再次表现黛玉的细心敏感性格。
第四部分写林黛玉和贾宝玉的初会。贾宝玉是书中最重要的人物,这里写他的出场就花了特别的心思,也用了最多的篇幅。作者首先借别人的描述来作铺垫,也引起一些悬念。前面写黛玉到「荣禧堂」拜见二舅舅时,王夫人就向她提及宝玉,说他是家里的「混世魔王」。在此之前,读者已多次听闻这位公子的乖行,黛玉也心想他是个「惫懒人」,但到宝玉现身,感觉又是不同。贾宝玉出场时,作者很详细描写他的穿戴和面貌,特别强调他项上系着一块美玉,就是他出生时所衔之玉,也是书中第一回所写的石头所幻化。宝玉、黛玉初见,二人都有似曾相识之感,回应了第一回所写神瑛使者和绛珠仙草的神话故事伏线,表现两人一开始便有相悦的微妙感情。宝玉不拘礼节,问了黛玉很多问题,送她一个表字;问到黛玉没有玉,他便发作起狂病来,摘下那玉狠命摔在地上,吓怀众人,要贾母多番哄他才止住。这里除了写宝黛二人的初会,更刻划了宝玉的反叛和备受娇纵的性格。他为黛玉改字时曾说:「除了《四书》,杜撰的也太多呢。」显然不喜诗书,又不信「通灵宝玉」是好东西,表现反对传统礼教束缚,蔑视世俗的性格。他的出场,给人眼前一亮的感觉,但他的反叛性格,就预示了他日后不为世俗所容的际遇。
《红楼梦》写人物和场面十分出色,这节选的篇章就是其中典范。篇中描写的人物外形和场面十分细致,透过人物的生活细节,表现他们的身份地位和性格特征,可说是精彩纷呈。这些人物的写法十分多样化,有实写,如贾母、王熙凤、贾宝玉;有虚写,如贾赦和贾政;有的群体出现,如迎春、探春、惜春三位姑娘,只见形而不闻声;有的单独出现,如王熙凤,未见人先闻声。而对两位主角的写法也有不同,对林黛玉的描写,不写其外形而着重内心刻划,更多次借她的视角去看荣国府的场景和人物。对贾宝玉的描写更是着力,他未出场先作多番铺垫,出场时描写他的外形穿着极其细致,再用他的言语行为表现他娇纵不受约束的性格。

作者/出处

曹雪芹

曹沾,约生于清圣祖康熙五十三年,卒于清高宗乾隆二十七年(一七一五?──一七六二)。 字雪芹,号芹溪,汉军正白旗人。 祖籍河北丰润,后迁居辽东,及清兵入关,始入旗籍为包衣。 曾祖曹玺、祖父曹寅、父曹頫三代世袭江宁织造,凡六十年之久。 曹氏一家,甚得康熙宠眷。 曹寅喜附庸风雅,生活奢华,好藏书,为康熙时名士。 曹雪芹耳濡目染,自幼亦雅好文艺,读书甚勤奋。 清世宗雍正六年(一七二八),曹頫因罪被黜,从此家道中落,雪芹亦以不善营谋,卒以穷愁潦倒终其一生。

《红楼梦》原名《石头记》,一称《风月宝鉴》,是曹雪芹的代表作。 曹雪芹死时,《红楼梦》只写成八十回,尚未完稿。 后来到了乾隆(一七三六─一七九六)之世,高鹗续写了四十回,合为一百二十回,便是今日所见的足本《红楼梦》。 全书以清初贵冑家庭为背景,通过贾宝玉、林黛玉和薛宝钗的三角恋爱,叙述儿女的悲欢离合和贾府的兴衰。 篇中虚中有实,描写生动细腻,在中国古典小说中,论结构的完整与布局的细密,应推此作。 《红楼梦》流行海内外甚广,几已家喻户晓,可见其在文学史上的地位。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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创作背景

《接外孫賈母惜孤女》節選自《紅樓夢》第三回,篇名是第三回「託內兄如海薦西賓 接外孫賈母惜孤女」的下半回目。《紅樓夢》描寫的賈府是金陵世家大族,分為兩房,世襲「寧國公」和「榮國公」兩個官位。書中主要寫「榮國府」,該府由兩兄弟賈赦和賈政主持,而他們的母親仍健在,是府中真正掌權的大家長。書中主角賈寶玉就是賈政的次子,啣玉而生,自小受祖母的溺愛。書中另一主角林黛玉是賈母的外孫女,因為母親染病去世,賈母憐她無人照料,便派人接她到榮國府中撫養。

本篇寫林黛玉剛到達榮國府的情況。她到達榮國府後,與外祖母和府中女眷相見,最後與書中主角賈寶玉初會。這裏透過林黛拜會府中各人,讓書中主要角色逐一登場,也借林黛玉的眼睛去觀察賈府和其中人物。這一段可說是《紅樓夢》主要情節的正式開始,書中重要場景「榮國府」第一次展現在讀者眼前,書中一些重要人物也首次登場。

資料來源:
甘玉贞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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