余囚北庭,坐一土室;室广八尺,深可四寻;单扉低小,白间短窄,污下而幽暗。当此夏日,诸气萃然︰雨潦四集,浮动床几,时则为水气。涂泥半朝,蒸沤历澜,时则为土气。余囚北庭1,坐一土室;室广八尺,深可四寻2;单扉低小,白间3短窄,污下而幽暗。当此夏日,诸气萃然4:雨潦5四集,浮动床几,时则为6水气。涂泥半朝7,蒸沤历澜8,时则为土气。我被囚系在北政府,住在一个土筑的房子里面。房子宽八尺,深大约三十二尺。单片门又低又小,窗户又短又窄,地位低下而黑暗。当这夏天,各种气味,全都齐备。下雨天,屋外的水向屋内集中,床板桌椅全给浮起;这便是水气。半个早上,满屋烂泥;蒸发的水泡和泥浆打搅;这便是土气。
乍晴乍热,风道四塞,时则为日气。檐阴薪爨,助长炎虐,时则为火气。仓腐寄顿,陈陈逼人,时则为米气。骈肩杂沓,腥臊污垢,时则为人气。或圊溷,或毁尸,或腐鼠,恶气杂出,时则为秽气。迭是数气,当之者鲜不为厉;而余以孱弱,俯仰其间,于兹二年矣。乍晴乍热,风道四塞,时则为日气。檐阴薪爨9,助长炎虐,时则为火气。仓腐寄顿10,陈陈11逼人,时则为米气。骈肩杂沓12,腥臊污垢,时则为人气。或圊溷13,或毁尸,或腐鼠,恶气杂出,时则为秽气。迭是数气,当之者鲜不为厉14;而余以孱弱,俯仰其间,于兹二年矣。一会儿晴,一会儿热,四面塞住不通风;这便是日气。在屋檐底下烧柴煮饭,更助长炎威的暴虐;这便是火气。仓里腐烂粮食的寄存,陈旧而又陈旧,霉味逼人;这便是米气。肩膊碰肩膊乱糟糟,腥臊污垢;这便是人气。或是茅厕的屎尿,或是暴露的残尸,或是腐烂的死鼠,恶劣气味渗杂并出,这便是秽气。综合这些气味,受着的没有不生病的;而我却以孱弱的身体生活在这中间,到现在两年了。
审如是,殆有养致然尔。然亦安知所养何哉!孟子曰︰「我善养吾浩然之气」;彼气有七,吾气有一;以一敌七,吾何患焉!况浩然者乃天地之正气也?作《正气歌》一首。审如是,殆有养致然尔。然亦安知所养何哉!孟子曰:「我善养吾浩然之气」15;彼气有七,吾气有一;以一敌七,吾何患焉!况浩然者乃天地之正气也?作《正气歌》一首。这样看来,大概是有点修养才能到这地步的吧;但又怎知所修养的是甚么呢?孟子说:「我很能修养我的浩然之气。」眼前那些气共有七种,我的气只是一种,有了这一种去抵敌七种,我怕甚么来?何况所谓「浩然」,正是天地间的正气哩!因作「正气歌」一首。
嗟余遘阳九,隶也实不力!楚囚缨其冠。传车送穷北,鼎镬甘如饴,求之不可得。阴房阒鬼火,春院閟天黑。牛骥同一皁,鸡栖凤凰食。一朝蒙雾露,分作沟中瘠,如此再寒暑,百沴自辟易。嗟余遘阳九38,隶也实不力39!楚囚缨其冠40。传车送穷北41,鼎镬甘如饴42,求之不可得43。阴房阒鬼火44,春院閟天黑45。牛骥同一皁46,鸡栖凤凰食47。一朝蒙雾露48,分作沟中瘠49,如此再寒暑,百沴自辟易50。我现在无奈正遭着阳九厄运,实只能怪自己没有能力!戴着帽儿做囚徒,一站一站地被押送到极北。纵下油锅我也甘如啖饴糖,却无奈只是求之不得。这阴暗的房间,寂静得能瞧见鬼火,这春天的院落,深沉得白天也漆黑。蠢牛儿竟和骐骥共享一槽,鸡栖中偏教凤凰一道而食。有一天受了外感生了病,料只有倒死沟壑中枯瘠。但这样前后过了两年,一切毛病竟都自然退避。
哀哉沮洳场,为我安乐国。岂有它缪巧,阴阳不能贼?顾此耿耿在,仰视浮云白。悠悠我心忧,苍天曷有极!哲人日以远,典型在夙昔。风檐展书读,古道照颜色。哀哉沮洳场51,为我安乐国。岂有它缪巧52,阴阳不能贼?顾此耿耿53在,仰视浮云白。悠悠我心忧,苍天曷有极54!哲人55日以远,典型56在夙昔。风檐展书读,古道照颜色57。可怜这一块潮湿的场所,便做了我的安乐之国。这其中难道有别的诀窍,才使那阴阳寒热不能相贼?只不过自问这一点正气依然健在,犹如抬头看那浮云依然那样洁白。但我的心头却不能不担忧,老天爷您何时才使我有个终极!圣贤们虽一天天越离越远,典型却一直留在往昔。风檐下摊开书读,只觉那古道幽光照耀着我的颜色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