余读《东京梦华录》、《武林旧事记》,当时演史小说者数十人。自此以来,其姓名不可得闻,乃近年共称柳敬亭之说书。余读《东京梦华录》1、《武林旧事记》2,当时演史小说3者数十人。自此以来,其姓名不可得闻,乃近年共称柳敬亭之说书。我读过《东京梦华录》和《武林旧事记》,知道当时说史书小说的有好几十个人。从那时以后,说书人的姓名就没有听见说过,一直到近年以来,才都称赞柳敬亭的说书。
柳敬亭者,扬之泰州人,本姓曹。年十五,犷悍无赖,犯法当死;变姓柳,之盱眙市中,为人说书,已能倾动其市人。久之过江,云间有儒生莫后光见之,曰︰「此子机变,可使以其技鸣。」于是谓之曰︰「说书虽小技,然必拘性情,习方俗,如优孟摇头而歌,而后可以得志。」柳敬亭者,扬之泰州4人,本姓曹。年十五,犷悍5无赖,犯法当死;变姓柳,之盱眙6市中,为人说书,已能倾动其市人。久之过江,云间有儒生莫后光7见之,曰:「此子机变,可使以其技鸣。」于是谓之曰:「说书虽小技,然必拘性情,习方俗,如优孟8摇头而歌,而后可以得志。」柳敬亭,是扬州府泰州人,本姓曹。十五岁时,因他凶恶无赖,曾犯过应该处死的罪;后来便改姓柳,到盱眙县的市上,给人家说书,那时他已经能够哄动市上的人了。以后到江南来,云间地方有一位读书人莫后光见了他,说︰「这人很伶俐,可以说书成名。」于是便告诉他说︰「说书虽是一种小技,可是也必定得性情相近,熟习地方的风俗,像优孟摇头歌唱一样,然后才能得志。」
敬亭退而凝神定气,简练揣摩,期月而诣莫生。生曰︰「子之说,能使人咍驩、嗢噱矣。」又期月,生曰︰「子之说,能使人慷慨、涕泣矣。」又期月,生喟然曰︰「子言末发,而哀乐具乎其前,使人之性情不能自主,盖进乎技矣!」敬亭退而凝神定气,简练揣摩9,期月10而诣莫生。生曰:「子之说,能使人咍驩11、嗢噱12矣。」又期月,生曰:「子之说,能使人慷慨、涕泣矣。」又期月,生喟然曰:「子言末发,而哀乐具乎其前,使人之性情不能自主,盖进乎技矣!」敬亭回去,就聚精会神地从事练习语言,揣摩书中人的神态。过了一个月去见莫生,莫生说︰「你的说书,能使人喜欢,大笑不止了。」又过了一个月,莫生说︰「你的说书,能使人慷慨、哭泣了。」又过了一个月,莫生叹道︰「你还没有开口,可是已经表现出了哀乐的神态,使人的性情也不能自主,原来你的技艺大大地进步了!」
由是之扬,之杭,之金陵,名达于搢绅间。华堂旅会,闲亭独坐,争延之,使奏其技,无不当于心,称善也。由是之扬,之杭13,之金陵14,名达于搢绅15间。华堂旅会16,闲亭独坐,争延之17,使奏其技,无不当于心,称善也。从此他便到了扬州,到了杭州,到了金陵,声名就在做官的人家传了开来。遇到大官们在华堂里有聚会,或是在闲亭里独坐的时候,都争着请他,叫他说书,没有一次说得不称心,都说好。
宁南南下,皖帅欲结欢宁南,致敬亭于幕府。宁南以为相见之晚,使参机密;军中亦不敢以说书目敬亭。宁南不知书,所有文檄,幕下儒生,设意修饰,援古证今,极力为之,宁南皆不悦;而敬亭耳剽口熟,从委巷话套中来者,无不与宁南意合。宁南南下18,皖帅欲结欢宁南19,致敬亭于幕府。宁南以为相见之晚20,使参机密;军中亦不敢以说书目敬亭。宁南不知书,所有文檄,幕下儒生,设意修饰,援古证今,极力为之,宁南皆不悦;而敬亭耳剽21口熟,从委巷22话套中来者,无不与宁南意合23。宁南王南下的时候,皖帅想讨好宁南王,便把敬亭介绍到幕府里去。宁南王以为见他见得太晚了,叫他参与机密大事;军中也不敢拿说书人来看待敬亭。宁南王不认识字,所有公文书札,幕府里那些儒生,加心用意地修饰辞句,援引古代的史实,证明当今的事情,极力来做好,可是宁南王都不中意;只有敬亭,单凭耳朵所听的那些街巷的俗套,由他嘴里很熟练地再说出来,却没有不与宁南王的意思相合的。
尝奉命至金陵,是时朝中皆畏宁南,闻其使人来,莫不倾动加礼,宰执以下,俱使之南面上坐,称柳将军;敬亭亦无所不安也。其市井小人,昔与敬亭尔汝者,从道旁私语︰「此故吾侪同说书者也,今富贵若此!」尝奉命至金陵,是时朝中皆畏宁南,闻其使人来,莫不倾动加礼,宰执24以下,俱使之南面上坐25,称柳将军;敬亭亦无所不安也。其市井小人,昔与敬亭尔汝26者,从道旁私语:「此故吾侪同说书者也,今富贵若此!」他曾奉命到过金陵,那时朝中的人都怕宁南王,听说他的使者来到,无不倾动一时,格外礼貌,从宰相以下,都让他坐南面的上座,称他为柳将军;敬亭心里也并没有什么不安。那些市井上的小人,从前曾和敬亭称兄唤弟的,在道旁偷着议论道︰「这是从前和我们一道说书的,如今竟然这样的富贵!」
亡何,国变,宁南死,敬亭丧失其资略尽,贫困如故时,始复于街头理其旧业。敬亭既在军中久,其豪猾大侠,杀人亡命,流离遇合,破家失国之事,无不身亲见之;且五方土音,乡俗好尚,习见习闻。亡何,国变27,宁南死,敬亭丧失其资略尽,贫困如故时,始复于街头理其旧业。敬亭既在军中久,其豪猾大侠,杀人亡命,流离遇合,破家失国之事,无不身亲见之;且五方28土音,乡俗好尚,习见习闻。没有多久,国家亡了,宁南王也死了,敬亭的钱花得快光了,仍然和从前一样贫困,这才又在街头说起书来。敬亭既然在军队中混了很久的时候,那些豪猾大侠啦,杀人亡命啦,流离遇合啦,破家亡国啦等等事情,没有不亲身看见过;并且各地的土语,乡俗的好尚,也都非常熟习。
每发一声,使人闻之,或如刀剑铁骑,飒然浮空;或如风号雨泣,鸟悲兽骇;亡国之恨顿生,檀板之声无色,有非莫生之言可尽者矣!每发一声,使人闻之,或如刀剑铁骑,飒然浮空;或如风号雨泣,鸟悲兽骇;亡国之恨顿生,檀板29之声无色,有非莫生之言可尽者矣!每逢说书,发出一句话,使人听到,有时像佩着刀剑的武士,骑马掠空而过;有时像风的呼啸,雨的哭泣,飞鸟的悲鸣,走兽的惊怖;便马上引起亡国之恨,显得那檀板的声音也凄惨黯淡,这种气氛却不是莫生上面的话所能包括尽的了!