屈原者,名平,楚之同姓也。為楚懷王左徒。博聞彊志,明於治亂,嫺於辭令。入則與王圖議國事以出號令;出則接遇賓客,應對諸侯。王甚任之。上官大夫與之同列,爭寵而心害其能。屈原1者,名平,楚之同姓2也。為楚懷王3左徒4。博聞彊志5,明於治亂6,嫺7於辭令。入則與王圖議國事以出號令;出則接遇賓客,應對諸侯。王甚任之。上官大夫8與之同列,爭寵而心害其能9。屈原的名字叫平,是楚國的王族;他做楚懷王的左徒,學問很廣,記憶力很強,明白治亂的道理,善於辦外交。入朝時就和懷王計議國事,發號施令;出外就接待賓客,應對諸侯。懷王很信任他。這時候有一個上官大夫,職位與屈原同等,和他爭奪寵信,心裏嫉妒他的才能。
懷王使屈原造為憲令,屈平屬草藁未定,上官大夫見而欲奪之,屈平不與。因讒之曰︰「王使屈平為令,眾莫不知,每一令出,平伐其功曰︰『以為非我莫能為也。』」王怒而疏屈平。懷王使屈原造為憲令10,屈平屬草藁11未定,上官大夫見而欲奪之,屈平不與。因讒之曰:「王使屈平為令,眾莫不知,每一令出,平伐其功12曰:『以為非我莫能為也。』」王怒而疏屈平。懷王叫屈原制作法令,屈原擬的草稿還沒有完畢,上官大夫見了想要奪取,屈平不肯給他;因此他在懷王面前進讒道:「君王叫屈平起草法令,大家沒有一個不知道。每一令出,他就誇張自己的功勞說:『除了我以外,沒有人能擔任這事的。』」懷王發怒,從此疏遠屈平。
屈平疾王聽之不聰也,讒諂之蔽明也,邪曲之害公也,方正之不容也,故憂愁幽思而作《離騷》。「離騷」者,猶離憂也。夫天者,人之始也;父母者,人之本也。人窮則反本,故勞苦倦極,未嘗不呼天也;疾痛慘怛,未嘗不呼父母也。屈平疾王聽之不聰也,讒諂之蔽明也,邪曲之害公也,方正之不容也,故憂愁幽思而作《離騷》13。「離騷」者,猶離憂也14。夫天者,人之始也;父母者,人之本也。人窮則反本15,故勞苦倦極,未嘗不呼天也;疾痛慘怛16,未嘗不呼父母也。屈平痛心於君王的聽信讒言,讒諂的遮蔽賢明,邪曲的傷害公義,方正的不被容納;所以從憂愁幽思中作成了《離騷》。所謂離騷,就是遭逢憂患的意思。天是人的起原,父母是人的根本。人到了厄困的時候,便要回想根本;所以勞苦倦極的時候,沒有不喊天的;疾痛悲傷的時候,沒有不叫父母的。
屈平正道直行,竭忠盡智以事其君,讒人間之,可謂窮矣!信而見疑,忠而被謗,能無怨乎?屈平之作《離騷》,蓋自怨生也。國風好色而不淫,小雅怨誹而不亂。若《離騷》者,可謂兼之矣。上稱帝嚳,下道齊桓,中述湯武,以刺世事。屈平正道直行,竭忠盡智以事其君,讒人間之,可謂窮矣!信而見疑,忠而被謗,能無怨乎?屈平之作《離騷》,蓋自怨生也。國風好色而不淫17,小雅怨誹而不亂18。若《離騷》者,可謂兼之矣。上稱帝嚳19,下道齊桓20,中述湯武21,以刺世事。屈平依了正道直行,竭盡了忠心智力,去事奉他的國君,竟被讒人離間,真可以算得困厄了!素來信實的,倒受了嫌疑;忠心事主的,倒被人毀謗;怎能沒有怨恨呢!屈平的作《離騷》,正是自己怨恨命運呢。國風的詩,多男女私情,而不淫蕩,小雅的詩,多幽怨譏刺,而不狂亂;像《離騷》,可算得兼有其美了。書中的所載,上面稱述帝嚳,下面稱道齊桓,中間敍述湯武的事,用以譏諷世事,
明道德之廣崇,治亂之條貫,靡不畢見。其文約;其辭微;其志潔;其行廉;其稱文小而其指極大,舉類邇而見義遠。其志潔,故其稱物芳;其行廉,故死而不容,自疎。明道德之廣崇,治亂之條貫22,靡不畢見23。其文約;其辭微;其志潔;其行廉;其稱文小而其指極大,舉類邇24而見義遠。其志潔,故其稱物芳25;其行廉,故死而不容,自疎26。闡明道德的廣博崇高;治亂得失的條理系統,莫不清晰可見。他的文章簡約,他的辭句精妙,他的志向高潔,他的行為清廉。他文章所稱述的事情雖小,他的意旨卻很重大;他所舉出的物類雖然淺近,他的意義卻很深遠。他的志向高潔,所以稱引的物類都芳美;他的行為清廉,所以到死不肯自己懈怠。
濯淖汙泥之中,蟬蛻於濁穢,以浮游塵埃之外,不獲世之滋垢,皭然泥而不滓者也。推此志也,雖與日月爭光,可也。濯淖27汙泥之中,蟬蛻28於濁穢,以浮游塵埃之外,不獲世之滋垢29,皭然30泥而不滓31者也。推此志也,雖與日月爭光,可也。他在污泥中洗去泥垢,在齷齪中脫殼而出,在塵世之外自在浮游,不粘世上的污濁,清清白白地一塵不染。這樣的志向推廣開來,雖是和日月爭光,也未嘗不可以呢!