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儒林外史・范進中舉

這周學道雖也請了幾個看文章的相公,卻自心裏想道︰「我在這裏面吃苦久了,如今自己當權,須要把卷子都要細細看過,不可聽着幕客,屈了真才。」主意定了,到廣州上了任。次日,行香掛牌。先考了兩場生員。第三場是南海、番禺兩縣童生。周學道坐在堂上,見那些童生紛紛進來︰也有小的,也有老的,儀表端正的,獐頭鼠目的,衣冠齊楚的,襤褸破爛的……落後點進一個童生來,面黃飢瘦,花白鬍鬚,頭上戴一頂破氈帽。廣東雖是地氣溫暖,這時已是十二月上旬,那童生還穿着麻布直裰,凍得乞乞縮縮,接了卷子,下去歸號。周學道看在心裏,封門進去。出來放頭牌的時節,坐在上面,只見那穿麻布的童生上來交卷。那衣服因是朽爛了,在號裏又扯破了幾塊。周學道看看自己身上,緋袍金帶,何等輝煌。因翻一翻點名冊,問那童生道︰「你就是范進?」范進跪下道︰「童生就是。」學道道︰「你今年多少年紀了?」范進道︰「童生冊上寫的是三十歲,童生實年五十四歲。」學道道︰「你考過多少回數了?」范進道︰「童生二十歲應考,到今考過二十餘次。」學道道︰「如何總不進學?」范進道︰「總因童生文字荒謬,所以各位大老爺不曾賞取。」周學道道︰「這也未必盡然。你且出去,卷子待本道細細看。」范進磕頭下去了。這周學道1雖也請了幾個看文章的相公2,卻自心裏想道:「我在這裏面吃苦久了,如今自己當權,須要把卷子都要細細看過,不可聽着幕客3,屈了真才。」主意定了,到廣州上了任。次日,行香掛牌4。先考了兩場生員5。第三場是南海、番禺兩縣童生6。周學道坐在堂上,見那些童生紛紛進來:也有小的,也有老的,儀表端正的,獐頭鼠目的,衣冠齊楚的,襤褸破爛的……落後點進一個童生來,面黃飢瘦,花白鬍鬚,頭上戴一頂破氈帽。廣東雖是地氣溫暖,這時已是十二月上旬,那童生還穿着麻布直裰7,凍得乞乞縮縮,接了卷子,下去歸號。周學道看在心裏,封門進去。出來放頭牌8的時節,坐在上面,只見那穿麻布的童生上來交卷。那衣服因是朽爛了,在號裏又扯破了幾塊。周學道看看自己身上,緋袍金帶,何等輝煌。因翻一翻點名冊,問那童生道:「你就是范進?」范進跪下道:「童生就是。」學道道:「你今年多少年紀了?」范進道:「童生冊上寫的是三十歲,童生實年五十四歲。」學道道:「你考過多少回數了?」范進道:「童生二十歲應考,到今考過二十餘次。」學道道:「如何總不進學?」范進道:「總因童生文字荒謬,所以各位大老爺不曾賞取。」周學道道:「這也未必盡然。你且出去,卷子待本道細細看。」范進磕頭下去了。
那時天色尚早,並無童生交卷。周學道將范進卷子用心用意看了一遍,心裏不喜,道︰「這樣的文字,都說的是些甚麼話!怪不得不進學。」丟過一邊不看了。又坐了一會,還不見一個人來交卷,心裏又想道︰「何不把范進的卷子再看一遍,倘有一線之明,也可憐他苦志。」從頭至尾又看了一遍,覺得有些意思。正要再看看,却有一個童生來交卷。那童生跪下道︰「求大老爺面試。」學道和顏道︰「你的文字已在這裏了,又面試些甚麼?」那童生道︰「童生詩詞歌賦都會,求大老爺出題面試。」學道變了臉道︰「『當今天子重文章,足下何須講漢唐』!像你做童生的人,只該用心做文章,那些雜覽學他做甚麼!況且本道奉旨到此衡文,難道是來此同你談雜學的麼?看你這樣務名而不務實,那正務自然荒廢,都是些粗心浮氣的說話,看不得了。左右的趕了出去!」一聲吩咐過了,兩傍走過幾個如狼似虎的公人,把那童生叉着膊子,一路跟頭叉到大門外。周學道雖然趕他出去,却也把卷子取來看。看那童生叫做魏好古,文字也還清通。學道道︰「把他低低的進了學罷。」因取過筆來,在卷子尾上點了一點,做個記認。又取過范進卷子來看,看罷不覺嘆息道︰「這樣文字,連我看一兩遍也不能解,直到三遍之後,才曉得是天地間之至文,真乃一字一珠!可見世上糊塗試官不知屈煞了多少英才!」忙取筆細細圈點,卷面上加了三圈,即填了第一名。又把魏好古的卷子取過來,填了第二十名。將各卷匯齊,帶了進去。發出案來,范進是第一。謁見那日,着實贊揚了一回。點到二十名,魏好古上去,又勉勵了幾句「用心舉業,休學雜覽」的話,鼓吹送了出去。那時天色尚早,並無童生交卷。周學道將范進卷子用心用意看了一遍,心裏不喜,道:「這樣的文字,都說的是些甚麼話!怪不得不進學。」丟過一邊不看了。又坐了一會,還不見一個人來交卷,心裏又想道:「何不把范進的卷子再看一遍,倘有一線之明,也可憐他苦志。」從頭至尾又看了一遍,覺得有些意思。正要再看看,却有一個童生來交卷。那童生跪下道:「求大老爺面試。」學道和顏道:「你的文字已在這裏了,又面試些甚麼?」那童生道:「童生詩詞歌賦都會,求大老爺出題面試。」學道變了臉道:「『當今天子重文章,足下何須講漢唐』!像你做童生的人,只該用心做文章,那些雜覽9學他做甚麼!況且本道奉旨到此衡文,難道是來此同你談雜學的麼?看你這樣務名而不務實,那正務自然荒廢,都是些粗心浮氣的說話,看不得了。左右的趕了出去!」一聲吩咐過了,兩傍走過幾個如狼似虎的公人,把那童生10着膊子,一路跟頭叉到大門外。周學道雖然趕他出去,却也把卷子取來看。看那童生叫做魏好古,文字也還清通。學道道:「把他低低的進了學11罷。」因取過筆來,在卷子尾上點了一點,做個記認。又取過范進卷子來看,看罷不覺嘆息道:「這樣文字,連我看一兩遍也不能解,直到三遍之後,才曉得是天地間之至文,真乃一字一珠!可見世上糊塗試官不知屈煞了多少英才!」忙取筆細細圈點,卷面上加了三圈,即填了第一名。又把魏好古的卷子取過來,填了第二十名。將各卷匯齊,帶了進去。發出案來12,范進是第一。謁見那日,着實贊揚了一回。點到二十名,魏好古上去,又勉勵了幾句「用心舉業,休學雜覽」的話,鼓吹送了出去13
次日起馬,范進獨自送在三十里之外,轎前打恭。周學道又叫到跟前說道︰「龍頭屬老成。本道看你的文字火候到了,即在此科一定發達。我覆命之後在京專候。」范進又磕頭謝了。起來立着。學道轎子一擁而去。范進立着,直望見門槍影子抹過前山,看不見了,方才回到下處。謝了房主人。他家離城還有四十五里路,連夜回來,拜見母親。次日起馬14,范進獨自送在三十里之外,轎前打恭15。周學道又叫到跟前說道:「龍頭屬老成16。本道看你的文字火候17到了,即在此科一定發達。我覆命之後在京專候。」范進又磕頭謝了。起來立着。學道轎子一擁而去。范進立着,直望見門槍18影子抹過前山,看不見了,方才回到下處19。謝了房主人。他家離城還有四十五里路,連夜回來,拜見母親。
家裏住着一間草屋、一廈披子,門外是個茅草棚。正屋是母親住着,妻子住在披房裏。他妻子乃是集上胡屠戶的女兒。范進進學回家,母親、妻子俱各歡喜。正待燒鍋做飯,只見他丈人胡屠戶,手裏拿着一副大腸和一瓶酒,走了進來。范進向他作揖,坐下。胡屠戶道︰「我自倒運,把個女兒嫁與你這現世寶窮鬼,歷年以來不知累了我多少!如今不知因我積了甚麼德,帶挈你中了個相公,我所以帶個酒來賀你。」范進唯唯連聲,叫渾家把腸子煮了。燙起酒來,在茅草棚下坐着。母親自和媳婦在廚下造飯。胡屠戶又吩咐女婿道︰「你如今既中了相公,凡事要立起個體統來。比如我這行事裏,都是些正經有臉面的人,又是你的長親,你怎敢在我們跟前裝大,若是家門口這些做田的、扒糞的,不過是平頭百姓,你若同他拱手作揖,平起平坐,這就是壞了學校規矩,連我臉上都無光了。你是個爛忠厚沒用的人,所以這些話我不得不教導你,免得惹人笑話。」范進道︰「岳父見教的是。」胡屠戶又道︰「親家母也來這裏坐着吃飯。老人家每日小菜飯,想也難過,我女孩兒也吃些,自從進了你家門,這十幾年,不知豬油可曾吃過兩三回哩!可憐!可憐!」說罷,婆媳兩個都來坐着吃了飯。吃到日西時分,胡屠戶吃的醺醺的。這裏母子兩個,千恩萬謝。屠戶橫披了衣服,腆着肚子去了。家裏住着一間草屋、一廈披子20,門外是個茅草棚。正屋是母親住着,妻子住在披房裏。他妻子乃是集上胡屠戶的女兒。范進進學回家,母親、妻子俱各歡喜。正待燒鍋做飯,只見他丈人胡屠戶,手裏拿着一副大腸和一瓶酒,走了進來。范進向他作揖,坐下。胡屠戶道:「我自倒運,把個女兒嫁與你這現世寶21窮鬼,歷年以來不知累了我多少!如今不知因我積了甚麼德,帶挈22你中了個相公,我所以帶個酒來賀你。」范進唯唯連聲,叫渾家23把腸子煮了。燙起酒來,在茅草棚下坐着。母親自和媳婦在廚下造飯。胡屠戶又吩咐女婿道:「你如今既中了相公,凡事要立起個體統來。比如我這行事24裏,都是些正經有臉面的人,又是你的長親25,你怎敢在我們跟前裝大,若是家門口這些做田的、扒糞的,不過是平頭百姓,你若同他拱手作揖,平起平坐,這就是壞了學校規矩,連我臉上都無光了。你是個爛忠厚沒用的人,所以這些話我不得不教導你,免得惹人笑話。」范進道:「岳父見教的是。」胡屠戶又道:「親家母也來這裏坐着吃飯。老人家每日小菜飯,想也難過,我女孩兒也吃些,自從進了你家門,這十幾年,不知豬油可曾吃過兩三回哩!可憐!可憐!」說罷,婆媳兩個都來坐着吃了飯。吃到日西時分,胡屠戶吃的醺醺的。這裏母子兩個,千恩萬謝。屠戶橫披了衣服,腆着26肚子去了。
次日,范進少不得拜拜鄉鄰。魏好古又約了一班同案的朋友,彼此來往。因是鄉試年,做了幾個文會。不覺到了六月盡間,這些同案的人約范進去鄉試。范進因沒有盤費,走去同丈人商議,被胡屠戶一口啐在臉上,罵了一個狗血噴頭,道︰「不要失了你的時了!你自己只覺得中了一個相公,就『癩蝦蟆想吃起天鵝肉』來!我聽見人說,就是中相公時,也不是你的文章,還是宗師看見你老,不過意,捨與你的。如今痴心就想中起老爺來!這些中老爺的都是天上的文曲星!你不看見城裏張府上那些老爺?都有萬貫家私,一個個方面大耳。像你這尖嘴猴腮,也該撒拋尿自己照照,不三不四就想天鵝屁吃!趁早收了這心,明年在我們行事裏替你尋一個館,每年尋幾兩銀子,養活你那老不死的老娘和你老婆是正經。你問我借盤纏,我一天殺一個豬還賺不得錢把銀子,都把與你去丟在水裏,叫我一家老小嗑西北風!」一頓夾七夾八,罵的范進摸門不着。辭了丈人回來,自心裏想︰「宗師說我火候已到,自古無場外的舉人,如不進去考他一考,如何甘心?」因向幾個同案商議,瞞着丈人,到城裏鄉試。出了場,即便回家。家裏已是餓了兩三天。被胡屠戶知道,又罵了一頓。次日,范進少不得拜拜鄉鄰。魏好古又約了一班同案27的朋友,彼此來往。因是鄉試年28,做了幾個文會29。不覺到了六月盡間,這些同案的人約范進去鄉試。范進因沒有盤費,走去同丈人商議,被胡屠戶一口啐在臉上,罵了一個狗血噴頭,道:「不要失了你的時了!你自己只覺得中了一個相公,就『癩蝦蟆想吃起天鵝肉』來!我聽見人說,就是中相公時,也不是你的文章,還是宗師30看見你老,不過意,捨與你的。如今痴心就想中起老爺31來!這些中老爺的都是天上的文曲星32!你不看見城裏張府上那些老爺?都有萬貫家私,一個個方面大耳。像你這尖嘴猴腮,也該撒33尿自己照照,不三不四就想天鵝屁吃!趁早收了這心,明年在我們行事裏替你尋一個館,每年尋幾兩銀子,養活你那老不死的老娘和你老婆是正經。你問我借盤纏,我一天殺一個豬還賺不得錢把銀子,都把與34你去丟在水裏,叫我一家老小35西北風!」一頓夾七夾八,罵的范進摸門不着。辭了丈人回來,自心裏想:「宗師說我火候已到,自古無場外的舉人,如不進去考他一考,如何甘心?」因向幾個同案商議,瞞着丈人,到城裏鄉試。出了場,即便回家。家裏已是餓了兩三天。被胡屠戶知道,又罵了一頓。
到出榜那日,家裏沒有早飯米,母親吩咐范進道︰「我有一隻生蛋的母雞,你快拿集上去賣了,買幾升米來煮餐粥吃,我已是餓的兩眼都看不見了。」范進慌忙抱了雞,走出門去。才去不到兩個時候,只聽得一片聲的鑼響,三匹馬闖將來。那三個人下了馬,把馬拴在茅草棚上,一片聲叫道︰「快請范老爺出來,恭喜高中了!」母親不知是甚事,嚇得躲在屋裏,聽見中了,方敢伸出頭來說道︰「諸位請坐,小兒方才出去了。」那些報錄人道︰「原來是老太太。」大家簇擁着要喜錢。正在吵鬧,又是幾匹馬,二報、三報到了,擠了一屋的人,茅草棚地下都坐滿了。鄰居都來了,擠着看。老太太沒奈何,只得央及一個鄰居去尋他兒子。出榜36那日,家裏沒有早飯米,母親吩咐范進道:「我有一隻生蛋的母雞,你快拿集上去賣了,買幾升米來煮餐粥吃,我已是餓的兩眼都看不見了。」范進慌忙抱了雞,走出門去。才去不到兩個時候37,只聽得一片聲的鑼響,三匹馬闖將來。那三個人下了馬,把馬拴在茅草棚上,一片聲叫道:「快請范老爺出來,恭喜高中了!」母親不知是甚事,嚇得躲在屋裏,聽見中了,方敢伸出頭來說道:「諸位請坐,小兒方才出去了。」那些報錄人38道:「原來是老太太。」大家簇擁着要喜錢。正在吵鬧,又是幾匹馬,二報、三報到了,擠了一屋的人,茅草棚地下都坐滿了。鄰居都來了,擠着看。老太太沒奈何,只得央及一個鄰居去尋他兒子。
那鄰居飛奔到集上,一地裏尋不見,直尋到集東頭,見范進抱着雞,手里插個草標,一步一踱的東張西望,在那裏尋人買。鄰居道︰「范相公,快些回去!你恭喜中了舉人,報喜人擠了一屋裏。」范進道是哄他,只裝不聽見,低着頭往前走。鄰居見他不理,走上來就要奪他手裏的雞。范進道︰「你奪我的雞怎的?你又不買。」鄰居道︰「你中了舉了,叫你家去打發報子哩。」范進道︰「高鄰,你曉得我今日沒有米,要賣這雞去救命,為甚麼拿這話來混我。我又不同你頑,你自回去罷,莫誤了我賣雞。」鄰居見他不信,劈手把雞奪了,摜在地下,一把拉了回來。那鄰居飛奔到集上,一地裏39尋不見,直尋到集東頭,見范進抱着雞,手里插個草標,一步一踱的東張西望,在那裏尋人買。鄰居道:「范相公,快些回去!你恭喜中了舉人,報喜人擠了一屋裏。」范進道是哄他,只裝不聽見,低着頭往前走。鄰居見他不理,走上來就要奪他手裏的雞。范進道:「你奪我的雞怎的?你又不買。」鄰居道:「你中了舉了,叫你家去打發報子哩。」范進道:「高鄰,你曉得我今日沒有米,要賣這雞去救命,為甚麼拿這話來40我。我又不同你41,你自回去罷,莫誤了我賣雞。」鄰居見他不信,劈手把雞奪了,摜在地下,一把拉了回來。
報錄人見了道︰「好了,新貴人回來了。」正要擁着他說話,范進三兩步走進屋裏來,見中間報帖已經升挂起來,上寫道︰「捷報貴府老爺范諱進高中廣東鄉試第七名亞元。京報連登黃甲。」范進不看便罷,看過一遍,又念一遍,自己把兩手拍了一下,笑了一聲道︰「噫,好了!我中了!」說着,往後一交跌倒,牙關咬緊,不省人事。老太太慌了,慌將幾口開水灌了過來。他爬將起來,又拍着手大笑道︰「噫,好!我中了!」笑着,不由分說就往門外飛跑,把報錄人和鄰居都唬了一跳。走出大門不多路,一脚踹在塘裏,掙起來,頭髮都跌散了,兩手黃泥,淋淋漓漓一身的水,眾人拉他不住,拍着,笑着,一直走到集上去了。報錄人見了道:「好了,新貴人回來了。」正要擁着他說話,范進三兩步走進屋裏來,見中間報帖42已經升挂起來,上寫道:「捷報貴府老爺范43進高中廣東鄉試第七名亞元44京報連登黃甲45。」范進不看便罷,看過一遍,又念一遍,自己把兩手拍了一下,笑了一聲道:「噫,好了!我中了!」說着,往後一交跌倒,牙關咬緊,不省人事。老太太慌了,慌將幾口開水灌了過來。他爬將起來,又拍着手大笑道:「噫,好!我中了!」笑着,不由分說就往門外飛跑,把報錄人和鄰居都唬了一跳。走出大門不多路,一脚46在塘裏,掙起來,頭髮都跌散了,兩手黃泥,淋淋漓漓一身的水,眾人拉他不住,拍着,笑着,一直走到集上去了。
眾人大眼望小眼,一齊道︰「原來新貴人歡喜瘋了。」老太太哭道︰「怎生這樣苦命的事,中了一個甚麼舉人,就得了這個拙病!這一瘋了,幾時才得好?」娘子胡氏道︰「早上好好出去,怎的就得了這樣的病!却是如何是好?」眾鄰居勸道︰「老太太不要心慌,我們而今且派兩個人跟定了范老爺。這裏眾人家裏拿些雞蛋酒米,且管待了報子上的老爹們,再為商酌。」當下眾鄰居有拿雞蛋來的,有拿白酒來的,也有背了斗米來的,也有捉兩隻雞來的。娘子哭哭啼啼,在廚下收拾齊了,拿在草棚下。鄰居又搬些桌櫈,請報錄的坐着吃酒,商議他這瘋了如何是好。報錄的內中有一個人道︰「在下倒有一個主意,不知可以行得行不得?」眾人問如何主意。那人道︰「范老爺平日可有最怕的人?他只因歡喜狠了,痰湧上來,迷了心竅。如今只消他怕的這個人來打他一個嘴巴,說︰『這報錄的話都是哄你,你並不曾中。』他吃這一唬,把痰吐了出來,就明白了。」眾鄰都拍手道︰「這個主意好得緊,妙得緊!范老爺怕的,莫過於肉案子上胡老爹。好了,快尋胡老爹來!他想是還不知道,在集上賣肉哩。」又一個人道︰「在集上賣肉他倒好知道了,他從五更鼓就往東頭集上迎豬,還不曾回來。快些迎着去尋他。」眾人大眼望小眼,一齊道:「原來新貴人歡喜瘋了。」老太太哭道:「怎生這樣苦命的事,中了一個甚麼舉人,就得了這個拙病!這一瘋了,幾時才得好?」娘子胡氏道:「早上好好出去,怎的就得了這樣的病!却是如何是好?」眾鄰居勸道:「老太太不要心慌,我們而今且派兩個人跟定了范老爺。這裏眾人家裏47拿些雞蛋酒米,且管待了報子上的老爹們,再為商酌。」當下眾鄰居有拿雞蛋來的,有拿白酒來的,也有背了斗米來的,也有捉兩隻雞來的。娘子哭哭啼啼,在廚下收拾齊了,拿在草棚下。鄰居又搬些桌櫈,請報錄的坐着吃酒,商議他這瘋了如何是好。報錄的內中有一個人道:「在下倒有一個主意,不知可以行得行不得?」眾人問如何主意。那人道:「范老爺平日可有最怕的人?他只因歡喜狠了,痰湧上來,迷了心竅。如今只消48他怕的這個人來打他一個嘴巴,說:『這報錄的話都是哄你,你並不曾中。』他吃這一唬,把痰吐了出來,就明白了。」眾鄰都拍手道:「這個主意好得緊,妙得緊!范老爺怕的,莫過於肉案子上胡老爹。好了,快尋胡老爹來!他想是還不知道,在集上賣肉哩。」又一個人道:「在集上賣肉他倒好知道了,他從五更鼓就往東頭集上迎豬49,還不曾回來。快些迎着去尋他。」
一個人飛奔去迎,走到半路,遇着胡屠戶來,後面跟着一個燒湯的二漢,提着七八觔肉,四五千錢,正來賀喜。進門見了老太太,老太太大哭着告訴了一番。胡屠戶詫異道︰「難道這等沒福?」外邊人一片聲請胡老爹說話。胡屠戶把肉和錢交與女兒,走了出來。眾人如此這般同他商議。胡屠戶作難道︰「雖然是我女婿,如今却做了老爺,就是天上的星宿。天上的星宿是打不得的!我聽得齋公們說,打了天上的星宿,閻王就要拿去打一百鐵棍,發在十八層地獄,永不得翻身。我却是不敢做這樣的事!」鄰居內一個尖酸人說道︰「罷麼!胡老爹,你每日殺豬的營生,白刀子進去,紅刀子出來,閻王也不知叫判官在簿子上記了你幾千條鐵棍,就是添上這一百棍,也打甚麼要緊?只恐把鐵棍子打完了,也算不到這筆賬上來。或者你救好了女婿的病,閻王敘功,從地獄裏把你提上第十七層來也不可知。」報錄的人道︰「不要只管講笑話。胡老爹,這個事須是這般,你沒奈何權變一權變。」屠戶被眾人局不過,只得連斟兩碗酒喝了,壯一壯膽,把方才這些小心收起,將平日的兇惡樣子拿出來,捲一捲那油晃晃的衣袖,走上集去。眾鄰居五六個都跟着走。老太太趕出來叫道︰「親家,你這可唬他一唬,却不要把他打傷了!」眾鄰居道︰「這自然,何消吩咐。」說着,一直去了。一個人飛奔去迎,走到半路,遇着胡屠戶來,後面跟着一個燒湯的二漢50,提着七八觔肉,四五千錢,正來賀喜。進門見了老太太,老太太大哭着告訴了一番。胡屠戶詫異道:「難道這等沒福?」外邊人一片聲請胡老爹說話。胡屠戶把肉和錢交與女兒,走了出來。眾人如此這般同他商議。胡屠戶作難道:「雖然是我女婿,如今却做了老爺,就是天上的星宿。天上的星宿是打不得的!我聽得齋公51們說,打了天上的星宿,閻王就要拿去打一百鐵棍,發在十八層地獄,永不得翻身。我却是不敢做這樣的事!」鄰居內一個尖酸人說道:「罷麼52!胡老爹,你每日殺豬的營生,白刀子進去,紅刀子出來,閻王也不知叫判官在簿子上記了你幾千條鐵棍,就是添上這一百棍,也打甚麼要緊?只恐把鐵棍子打完了,也算不到這筆賬上來。或者你救好了女婿的病,閻王敘功,從地獄裏把你提上第十七層來也不可知。」報錄的人道:「不要只管講笑話。胡老爹,這個事須是這般,你沒奈何權變一權變。」屠戶被眾人53不過,只得連斟兩碗酒喝了,壯一壯膽,把方才這些小心54收起,將平日的兇惡樣子拿出來,捲一捲那油晃晃的衣袖,走上集去。眾鄰居五六個都跟着走。老太太趕出來叫道:「親家,你這可唬他一唬,却不要把他打傷了!」眾鄰居道:「這自然,何消吩咐。」說着,一直去了。
來到集上,見范進正在一個廟門口站着,散着頭髮,滿臉污泥,鞋都跑掉了一隻,兀自拍着掌,口裏叫道︰「中了!中了!」胡屠戶兇神走到跟前說道︰「該死的畜生!你中了甚麼?」一個嘴巴打將去。眾人和鄰居見這模樣,忍不住的笑。不想胡屠戶雖然大着膽子打了一下,心裏到底還是怕的,那手早顫起來,不敢打到第二下。范進因這一個嘴巴,却也打暈了,昏倒於地。眾鄰居一齊上前,替他抹胸口,捶背心,舞了半日,漸漸喘息過來,眼睛明亮,不瘋了。眾人扶起,借廟門口一個外科郎中「跳駝子」板櫈上坐着。胡屠戶站在一邊,不覺那隻手隱隱的疼將起來,自己看時,把個巴掌仰着再也彎不過來。自己心裏懊惱道︰「果然天上文曲星是打不得的!而今菩薩計較起來了。」想一想,更疼的狠了,連忙問郎中討了個膏藥貼着。范進看了眾人,說道︰「我怎麼坐在這裏?」又道︰「我這半日,昏昏沉沉,如在夢裏一般。」眾鄰居道︰「老爺恭喜高中了。適才歡喜的有些引動了痰,方才吐出幾口痰來好了。快請回家去打發報錄人。」范進說道︰「是了,我也記得是中的第七名。」范進一面自綰了頭髮,一面問郎中借了一盆水洗洗臉。一個鄰居早把那一隻鞋尋了來,替他穿上。見丈人在跟前,恐怕又要來罵。胡屠戶上前道︰「賢婿老爺,方才不是我敢大膽,是你老太太的主意,央我來勸你的。」鄰居內一個人道︰「胡老爹方才這個嘴巴打的親切,少頃范老爺洗臉還要洗下半盆豬油來!」又一個道︰「老爹,你這手明日殺不得豬了。」胡屠戶道︰「我那裏還殺豬,有我這賢婿,還怕後半世靠不着也怎的?我每常說,我的這個賢婿,才學又高,品貌又好,就是城裏頭那張府、周府這些老爺,也沒有我女婿這樣一個體面的相貌。你們不知道,得罪你們說,我小老這一雙眼睛卻是認得人的,想着先年我小女在家裏,長到三十多歲,多少有錢的富戶要和我結親,我自己覺得女兒像有些福氣的,畢竟要嫁與個老爺,今日果然不錯!」說罷哈哈大笑,眾人都笑起來。看着范進洗了臉,郎中又拿茶來吃了,一同回家。范舉人先走,屠戶和鄰居跟在後面,屠戶見女婿衣裳後襟滾皺了許多,一路低着頭替他扯了幾十回。到了家門,屠戶高聲叫道︰「老爺回府了!」老太太迎着出來,見兒子不瘋,喜從天降。眾人問報錄的,已是家裏把屠戶送來的幾千錢打發他們去了。范進拜了母親,也拜謝丈人。胡屠戶再三不安道︰「些須幾個錢,不夠你賞人。」范進又謝了鄰居。來到集上,見范進正在一個廟門口站着,散着頭髮,滿臉污泥,鞋都跑掉了一隻,兀自55拍着掌,口裏叫道:「中了!中了!」胡屠戶兇神走到跟前說道:「該死的畜生!你中了甚麼?」一個嘴巴打將去。眾人和鄰居見這模樣,忍不住的笑。不想胡屠戶雖然大着膽子打了一下,心裏到底還是怕的,那手早顫起來,不敢打到第二下。范進因這一個嘴巴,却也打暈了,昏倒於地。眾鄰居一齊上前,替他抹胸口,捶背心,56了半日,漸漸喘息過來,眼睛明亮,不瘋了。眾人扶起,借廟門口一個外科郎中57「跳駝子」板櫈上坐着。胡屠戶站在一邊,不覺那隻手隱隱的疼將起來,自己看時,把個巴掌仰着再也彎不過來。自己心裏懊惱道:「果然天上文曲星是打不得的!而今菩薩計較起來了。」想一想,更疼的狠了,連忙問郎中討了個膏藥貼着。范進看了眾人,說道:「我怎麼坐在這裏?」又道:「我這半日,昏昏沉沉,如在夢裏一般。」眾鄰居道:「老爺恭喜高中了。適才歡喜的有些引動了痰,方才吐出幾口痰來好了。快請回家去打發報錄人。」范進說道:「是了,我也記得是中的第七名。」范進一面自58了頭髮,一面問郎中借了一盆水洗洗臉。一個鄰居早把那一隻鞋尋了來,替他穿上。見丈人在跟前,恐怕又要來罵。胡屠戶上前道:「賢婿老爺,方才不是我敢大膽,是你老太太的主意,央我來勸你的。」鄰居內一個人道:「胡老爹方才這個嘴巴打的親切,少頃范老爺洗臉還要洗下半盆豬油來!」又一個道:「老爹,你這手明日殺不得豬了。」胡屠戶道:「我那裏還殺豬,有我這賢婿,還怕後半世靠不着也怎的?我每常說,我的這個賢婿,才學又高,品貌又好,就是城裏頭那張府、周府這些老爺,也沒有我女婿這樣一個體面的相貌。你們不知道,得罪你們說,我小老59這一雙眼睛卻是認得人的,想着先年我小女在家裏,長到三十多歲,多少有錢的富戶要和我結親,我自己覺得女兒像有些福氣的,畢竟要嫁與個老爺,今日果然不錯!」說罷哈哈大笑,眾人都笑起來。看着范進洗了臉,郎中又拿茶來吃了,一同回家。范舉人先走,屠戶和鄰居跟在後面,屠戶見女婿衣裳後襟滾皺了許多,一路低着頭替他扯了幾十回。到了家門,屠戶高聲叫道:「老爺回府了!」老太太迎着出來,見兒子不瘋,喜從天降。眾人問報錄的,已是家裏把屠戶送來的幾千錢打發他們去了。范進拜了母親,也拜謝丈人。胡屠戶再三不安道:「些須60幾個錢,不夠你賞人。」范進又謝了鄰居。
正待坐下,早看見一個體面的管家,手裏拿着一個大紅全帖,飛跑了進來︰「張老爺來拜新中的范老爺。」說畢,轎子已是到了門口。胡屠戶忙躲進女兒房裏不敢出來。鄰居各自散了。范進迎了出去,只見那張鄉紳下了轎進來,頭戴紗帽,身穿葵花色圓領,金帶、皂靴。他是舉人出身,做過一任知縣的,別號靜齋,同范進讓了進來,到堂屋內平磕了頭,分賓主坐下。張鄉紳先攀談道︰「世先生同在桑梓,一向有失親近。」范進道︰「晚生久仰老先生,只是無緣,不曾拜會。」張鄉紳道︰「適才看見題名錄,貴房師高要縣湯公,就是先祖的門生,我和你是親切的世弟兄。」范進道︰「晚生僥倖,實是有愧。卻幸得出老先生門下,可為欣喜。」張鄉紳四面將眼睛望了一望,說道︰「世先生果是清貧。」隨在跟的家人手裏拿過一封銀子來,說道︰「弟卻也無以為敬,謹具賀儀五十兩,世先生權且收着。這華居其實住不得,將來當事拜往俱不甚便。弟有空房一所,就在東門大街上,三進三間,雖不軒敞,也還乾凈,就送與世先生,搬到那裏去住,早晚也好請教些。」范進再三推辭,張鄉紳急了,道︰「你我年誼世好,就如至親骨肉一般,若要如此,就是見外了。」范進方才把銀子收下,作揖謝了。又說了一會,打躬作別。正待坐下,早看見一個體面的管家,手裏拿着一個大紅全帖61,飛跑了進來:「張老爺來拜新中的范老爺。」說畢,轎子已是到了門口。胡屠戶忙躲進女兒房裏不敢出來。鄰居各自散了。范進迎了出去,只見那張鄉紳下了轎進來,頭戴紗帽,身穿葵花色圓領62,金帶、皂靴63。他是舉人出身,做過一任知縣的,別號靜齋,同范進讓了進來,到堂屋內平磕了頭64,分賓主坐下。張鄉紳先攀談道:「世先生同在桑梓65,一向有失親近。」范進道:「晚生久仰老先生,只是無緣,不曾拜會。」張鄉紳道:「適才看見題名錄66貴房師高要縣湯公67,就是先祖的門生68,我和你是親切的世弟兄。」范進道:「晚生僥倖,實是有愧。卻幸得出老先生門下,可為欣喜。」張鄉紳四面將眼睛望了一望,說道:「世先生果是清貧。」隨在跟的家人手裏拿過一封銀子來,說道:「弟卻也無以為敬,謹具賀儀69五十兩,世先生權且收着。這華居其實住不得,將來當事拜往70俱不甚便。弟有空房一所,就在東門大街上,三進三間,雖不軒敞71,也還乾凈,就送與世先生,搬到那裏去住,早晚也好請教些。」范進再三推辭,張鄉紳急了,道:「你我年誼世好72,就如至親骨肉一般,若要如此,就是見外了。」范進方才把銀子收下,作揖謝了。又說了一會,打躬作別。
胡屠戶直等他上了轎,才敢走出堂屋來。范進即將銀子交與渾家打開看,一封一封雪白的細絲錠子,即便包了兩錠,叫胡屠戶進來,遞與他道︰「方才費老爹的心,拿了五千錢來。這六兩多銀子老爹拿了去。」屠戶把銀子攥在手裏緊緊的,把拳頭舒過來,道︰「這個,你且收着。我原是賀你的,怎好又拿了回去?」范進道︰「眼見得我這裏還有這幾兩銀子,若用完了,再來問老爹討來用。」屠戶連忙把拳頭縮了回去,往腰裏揣,口裏說道︰「也罷,你而今相與了這個張老爺,何愁沒有銀子用?他家裏的銀子,說起來比皇帝家還多些哩!他家就是我賣肉的主顧,一年就是無事,肉也要用四五千斤,銀子何足為奇!」又轉回頭來望着女兒說道︰「我早上拿了錢來,你那該死行瘟的兄弟還不肯,我說︰『姑老爺今非昔比,少不得有人把銀子送上門來給他用,只怕姑老爺還不希罕。』今日果不其然!如今拿了銀子家去罵這死砍頭短命的奴才!」說了一會,千恩萬謝,低着頭笑迷迷的去了。胡屠戶直等他上了轎,才敢走出堂屋來。范進即將銀子交與渾家打開看,一封一封雪白的細絲錠子,即便包了兩錠,叫胡屠戶進來,遞與他道:「方才費老爹的心,拿了五千錢來。這六兩多銀子老爹拿了去。」屠戶把銀子攥在手裏緊緊的,把拳頭73過來,道:「這個,你且收着。我原是賀你的,怎好又拿了回去?」范進道:「眼見得我這裏還有這幾兩銀子,若用完了,再來問老爹討來用。」屠戶連忙把拳頭縮了回去,往腰裏揣,口裏說道:「也罷,你而今相與了這個張老爺,何愁沒有銀子用?他家裏的銀子,說起來比皇帝家還多些哩!他家就是我賣肉的主顧,一年就是無事,肉也要用四五千斤,銀子何足為奇!」又轉回頭來望着女兒說道:「我早上拿了錢來,你那該死行瘟的兄弟還不肯,我說:『姑老爺今非昔比,少不得有人把銀子送上門來給他用,只怕姑老爺還不希罕。』今日果不其然!如今拿了銀子家去罵這死砍頭短命的奴才!」說了一會,千恩萬謝,低着頭笑迷迷的去了。
自此以後,果然有許多人來奉承他︰有送田產的,有人送店房的,還有那些破落戶,兩口子來投身為僕圖蔭庇的。到兩三個月,范進家奴僕、丫鬟都有了,錢、米是不消說了。自此以後,果然有許多人來奉承他:有送田產的,有人送店房的,還有那些破落戶,兩口子來投身為僕圖蔭庇的。到兩三個月,范進家奴僕、丫鬟都有了,錢、米是不消說了。

導賞

明清兩代以八股文取士,讀書人窮一生精力,鑽研死板的文章,希望一朝高中,可以名利雙收,對道德修業的理想卻消磨殆盡。不少人多年應考,卻難以考取功名,終至生計無望,窮愁潦倒。吳敬梓所寫《儒林外史》,就是以嬉笑怒罵的手法,揭露官場的黑暗,以及科舉制度對讀書人乃至社會的毒害。
本篇節選自《儒林外史》第三回,主要寫范進考取功名的遭遇。范進原是個貧窮老實的讀書人,苦讀多年,但屢試不中;既沒有功名,難以維生,常常遭人白眼冷落。幸好到了五十四歲,他遇到主考官周學道,因為也是考了多年才得功名,對他特別同情,最後評了他第一名。范進總算中了秀才,但生活並沒有改善,他的岳丈胡屠戶仍然看不起他。後來他想去應考鄉試,向岳丈借路費,還被岳丈痛罵一頓,說他不自量力。他仍是去了應考,終於中了舉人,聽到喜訊時,竟因歡喜過度而發了瘋。後來鄰居找他岳丈來對他大聲打罵,他才清醒過來。因為身份的改變,從前看不起范進的鄰居和岳丈態度都大大轉變,對他百般奉承;村中鄉紳也來結交,並送上錢財、房舍等厚禮,使范進的生活起了翻天覆地的變化。
本篇的人物描寫非常精彩,通過行為、語言、心理的描寫,人物的身份、際遇、性格、思想都活靈活現。首先是生動地刻劃范進中舉前後的種種表現,被壓抑冷落多年的他,聽到自己高中,起初並不相信,到知道是真的,竟然承受不了那種突如其來的轉變而發瘋,寫出了讀書人的可憐可笑。另外一個精彩人物是范進的岳丈胡屠戶,他對范進的態度前倨後恭,在中舉前後有天淵之別,前面是一副狗眼看人低的嘴臉,後面就趨炎附勢,對范進百般奉承。這種前後對比,也加強了諷刺的效果,道盡了世態炎涼。篇中人物形象都很誇張,甚至有些滑稽,在諷刺時弊的嚴肅主題中,又不失諧趣幽默。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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朗讀:楊桂康(粵)、賀晨(普)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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註釋:《中國文學古典精華》,商務印書館(香港)有限公司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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導賞:甘玉貞(文)、張敬才(粵)、程廣寬(普)

作者/出處

吳敬梓

吳敬梓,生於清聖祖康熙四十年,卒於清高宗乾隆十九年(一七〇一──一七五四)。字敏軒,一字文木,安徽全椒人。生於顯赫豪門,世代為官。高祖吳沛為理學大師,父吳霖起為贛榆縣教諭。吳敬梓工詩詞,學問淵博,尤精《文選》。鄙棄科舉八股,中秀才後,一心從事著述。父亡後,任性揮霍,散盡家財,生活困窘,鄉紳傳為子弟戒。後遷家南京,窮死於揚州。

吳敬梓晚年境況淒苦,飽歷炎涼世態。所作《儒林外史》五十五回,以嬉笑怒罵之筆,諷刺當時官場社會的黑暗面與一般讀書人的醜態。《儒林外史》的文字以口語為主,雜以成語、諺語、歇後語及文言等,富於機趣幽默,人物形象,刻劃細膩。全書以寫實為主,沒有鬼神的荒誕,玄虛的奇談。對於風水邪說、輪迴因果及虛偽的禮教,作出深刻批判。《儒林外史》在中國小說史上,佔有崇高的地位,可與《水滸傳》及《紅樓夢》相比美。吳敬梓另著有《文木山房集》。

查閱次數:2264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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創作背景

《范進中舉》節錄自《儒林外史》第三回「周學道校士撥真才 胡屠戶行凶鬧捷報」,版本據嘉慶八年新鐫臥閑草堂藏板,現有標題為編者所加。故事以暮年登科的周學道與花白鬍鬚的老童生范進相遇為開端,帶出當時知識分子窮一生之力追求功名的現象。繼而寫范進高中鄉試前後的遭遇,表現科舉之路足以改變人的政治地位和經濟生活。作者以深刻的洞察力和辛辣的諷刺筆調,對清代科舉制度的腐朽黑暗、各階層人物的可笑嘴臉和知識分子醉心功名利祿的醜態,作出了無情的嘲諷。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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