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熟觀鹿門之文,及鹿門與人論文之書,門庭路徑,與鄙意殊有契合;雖中間小小異同,異日當自融釋,不待喋喋也。至如鹿門所疑於我,本是欲工文字之人,而不語人以求工文字者,此則有說。熟觀鹿門之文,及鹿門與人論文之書,門庭路徑1,與鄙意殊有契合;雖中間小小異同,異日當自融釋,不待喋喋2也。至如鹿門所疑於我,本是欲工文字之人,而不語人以求工文字者,此則有說。
我仔細讀你鹿門先生的文章,和你與別人討論文章問題的書札,我覺得你在文學上的立場,和你所取的方法,都和我的意見有許多互相吻合的地方;雖然在這裏面也有很小的一些不同的見解,日後我想自然都會消釋掉的,不必要我們來絮絮叨叨地討論了。至於你對我有所不了解,認為我本來是一個想將文字弄得工整的人,而卻不告訴人對於文字求工整;在這一點上,我則覺得有一些理由應該說明一下。
鹿門所見於我者,歿故吾也;而未嘗見夫槁形灰心之吾乎?吾豈欺鹿門者哉?其不語人以求工文字者,非謂一切抹摋,以文字絕不足為也;蓋謂學者先務,有源委本末之別耳。鹿門所見於我者,歿故吾3也;而未嘗見夫槁形灰心4之吾乎?吾豈欺鹿門者哉?其不語人以求工文字者,非謂一切抹摋,以文字絕不足為也;蓋謂學者先務5,有源委本末之別耳。
你鹿門先生所看見的我,大概是從前的那個我;你不曾見過現在這個形如槁木、心如寒灰的我。我豈是欺騙你的呢?我所以從來不向人談到在文字上求工整的問題,並不是說,我對一切事都採取抹殺的態度,認為文字是完全不值得用功的。我的意思只是說,做學問的人首先應該做的事,是有根源與支流、基本與細節的差別而已。
文莫猶人,躬行未得,此一段公案,姑不敢論,只就文章家論之︰雖其繩墨布置,奇正轉折,自有專門法師;至於中一段精神命脈骨髓,則非洗滌心源,獨立物表,具今古隻眼者,不足以與此。文莫猶人,躬行未得6,此一段公案,姑不敢論,只就文章家論之:雖其繩墨7布置,奇正轉折,自有專門法師;至於中一段精神命脈骨髓,則非洗滌心源,獨立物表8,具今古隻眼9者,不足以與此。
我的文章大約也和別人差不多,在道德實踐上我卻還沒有得着甚麼;這裏的問題,我暫時不敢發甚麼議論。現在只就那些文章家來談談。說到文章家的作品,雖然他們行文的方法與所布置的結構,中間特殊的運用與正常的運用,文氣的轉移和曲折等等,自然是有專門性的方法和傳授的。可是,文章內部那一段精神,文章的命脈,文章的骨髓,卻除非在心靈的源頭上非常清明,有超越於事物之上的意境,而又有古今所罕有的特殊見識的人,就夠不上說這個問題。
今有兩人︰其一人心地超然,所謂千古隻眼人也;即使未嘗操紙筆呻吟,學為文章,但直據胸臆,信手寫出,如寫家書,雖或疏鹵,然絕無煙火酸餡習氣,便是宇宙間一樣絕好文字。今有兩人:其一人心地超然,所謂千古隻眼人也;即使未嘗操紙筆呻吟,學為文章,但直據胸臆,信手寫出,如寫家書,雖或疏鹵10,然絕無煙火酸餡11習氣,便是宇宙間一樣絕好文字。
假定現在有兩個人。其中的一個人是心思境界超越一切的;即是所謂千古以來有特殊的見識的人;那麼,縱使他並沒有拿着一張紙和一枝筆,去呻吟着練習做文章,只是直接地發揮他胸中的見解和感受,隨手就把它寫出來,像寫一封家信那樣;雖然他這樣寫出來的東西,可能有許多疏忽和粗鹵的地方,可是完全沒有世俗的煙火氣,和陳腐的酸氣。這便是天地之間的一種極好的文字。
其一人猶然塵中人也;雖其專專學為文章,其於所謂繩墨布置,則盡是矣;然番來覆去,不過是這幾句婆子舌頭語,索其所謂真精神,與千古不可磨滅之見,絕無有也,則文雖工而不免為下格。此文章本色也。其一人猶然塵中人也;雖其專專12學為文章,其於所謂繩墨布置,則盡是矣;然番來覆去,不過是這幾句婆子舌頭語,索其所謂真精神,與千古不可磨滅之見,絕無有也,則文雖工而不免為下格。此文章本色也。
另一個人是普通的塵俗中的人;雖然他是兢兢業業地在學着做文章,他在所謂行文的方法和結構的布置方面,就算是全弄得很好,可是翻來覆去,不過是那幾句囉囉嗦嗦的無聊的話;要想尋找所謂真實的精神,與千古不能消滅的真見解,卻絕對沒有。這樣,文章雖然是寫得很工整,而仍然不免是格調卑下的一種。這是有關文章的本來面目的問題。
即如以詩為喻︰陶彭澤未嘗較聲律,雕句文;但信手寫出,便是宇宙間第一等好詩。何則?其本色高也。自有詩以來,其較聲律,雕句文,用心最苦而立說最嚴者,無如沈約;苦卻一生精力,使人讀其詩,祗見其綑縛齷齪,滿卷累牘,竟不能道出一兩句好話。何則?其本色卑也。本色卑,文不能工也;而況非其本色者哉!即如以詩為喻:陶彭澤未嘗較聲律13,雕句文;但信手寫出,便是宇宙間第一等好詩。何則?其本色高也。自有詩以來,其較聲律,雕句文,用心最苦而立說最嚴者,無如沈約14;苦卻一生精力,使人讀其詩,祗見其綑縛齷齪,滿卷累牘,竟不能道出一兩句好話。何則?其本色卑也。本色卑,文不能工也;而況非其本色者哉!
我們現在就以「詩」作為例子來講,陶淵明從來不曾用心考究過音韻格律,也從來不曾用心去雕琢文句。可是,他隨手寫出來,就是天地間第一流的好詩。為甚麼會是這樣呢?只由於陶淵明自己的本來面目便高。自從人類會作詩以來,詩人中間考究音韻與格律,雕琢字句,用心用得最深,而且提出的主張最為嚴格的,沒有更勝過沈約的了。可是,沈約辛辛苦苦地花掉了一生精力,現在使人讀他的詩,便只看見非常拘束的形式,非常惡劣的內容,許多卷稿子,許多張紙,都不曾寫出一兩句好的話來。為甚麼會是這樣呢?只由於他的本來面目就卑下。本來面目卑下的,文章根本不可能好的;更何況另一些根本不是本來面目的人呢?
且夫兩漢而下,文之不如古者,豈有所為繩墨轉折之精之不盡如哉!秦、漢以前,儒家者有儒家本色,老、莊家有老、莊本色,縱橫家有縱橫本色,至如名家、墨家、陰陽家,皆有本色;雖其為術也駁,而莫不皆有一段千古不可磨滅之見。是以老家必不肯剿儒家之說,縱橫家必不肯借墨家之談,如自其本色而鳴之為言。其所言者,其本色也。且夫兩漢而下,文之不如古者,豈有所為繩墨轉折之精之不盡如哉!秦、漢以前,儒家者有儒家本色,老、莊家15有老、莊本色,縱橫家16有縱橫本色,至如名家17墨家18陰陽家19,皆有本色;雖其為術也駁,而莫不皆有一段千古不可磨滅之見。是以老家必不肯20儒家之說,縱橫家必不肯借墨家之談,如自其本色而鳴之為言。其所言者,其本色也。
而且從兩漢以後,文章之所以不如古人的原因,那裏是因為文人所用的行文方法和在文中運用的轉折,不如古人那樣精呢?秦漢以前,講儒家學說的人,便有儒家的真面目;講老子、莊子的人,便有老子或莊子的本來面目。講縱橫之術的人,便有縱橫的本來面目。至於像講名實的人,講墨子學說的人,講陰陽理論的人,也都各自有他們自己的真面目。雖然,就他們的學術說,都是很駁雜的,但他們都有一段千古不能消滅的特殊見解。所以,講老子的人斷不肯去抄襲儒家的說法;講縱橫之術的人斷不肯去借用墨子的說法,各人都根據自己的本來面目來表現為一定的言論。他們在言論中所表現的,就是他們的真面目。
是以精光注焉,而其言遂不泯於世。唐、宋而下,文人莫不語性命,談治道,滿紙炫然,一切自託於儒家。然非其涵養蓄聚之素,非真有一段千古不可磨滅之見。而影響剿說,蓋頭竊尾,如貧借富人之衣,莊農作大賈之飾,極力裝做,醜態盡露︰是以精光枵焉,而其言遂不久湮廢。是以精光注焉,而其言遂不泯於世。唐、宋而下,文人莫不語性命,談治道,滿紙炫然21,一切自託於儒家。然非其涵養蓄聚之素,非真有一段千古不可磨滅之見。而影響剿說22,蓋頭竊尾,如貧借富人之衣,莊農作大賈23之飾,極力裝做,醜態盡露:是以精光24焉,而其言遂不久湮廢。
因此,有一種光注照在文字裏面,而他們的言論就會在世界上流傳下去而永遠不消滅。到了唐代與宋代以後,文人們沒有一個不談性命之學,談治國之道的;看他們的文章,滿紙都是驚人的大道理,一切都以儒家自命。可是,這些道理根本都不是他們一向所體會,所培養,所累積起來的道理;他們自己並非真有一段千古不能消滅的見解,而只是,模倣別人留下的影子和聲音,亂抄來的說法,把一種理論的頭去掉,把尾部偷去,就好像一個窮人借了一件富人的衣服,一個鄉下的農人佩戴了大商人的飾物,雖然極力來裝濶,可是醜態完全露出來;所以,根本沒有精神光采,而他們的言論自然過不了多久就不流傳了。
然則秦、漢而上,雖其老、墨、名、法、雜家之說而猶傳;今諸子之書,是也。唐、宋而下,雖其一切語性命、談治道之說而亦不傳;歐陽永叔所見唐四庫書目,百不存一焉,是也。後之文人,欲以立言為不朽計者,可以知所用心矣。然則秦、漢而上,雖其老、墨、名、法、雜家25之說而猶傳;今諸子之書,是也。唐、宋而下,雖其一切語性命、談治道之說而亦不傳;歐陽永叔所見唐四庫書目26,百不存一焉,是也。後之文人,欲以立言為不朽計者,可以知所用心矣。
這樣,秦代與漢代以前,雖然是老子、墨子、名家、法家以及雜家的學說,也都能流傳下來;這就是我們現在所看見的諸子之書了。唐代和宋代以後,雖然是談性命之學,談治國之道的文章,也都不能流傳;歐陽修看見的唐代四庫書目,裏面的著作流傳下來的是百部中無一部,就是這些文章了。後世的文人,要想從言論上求得萬世不朽的聲名的,應該懂得怎樣用心了。
然則吾之不語人以求工文字者,乃其語人以求工文字者也;鹿門其可以信我矣!雖然,吾槁形而灰心焉久矣,而又敢於知文乎?今復縱言至此,吾過矣!吾過矣!此後鹿門更見我之文,其謂我之求工於文者耶?非求工於文者耶?鹿門當自知我矣。一笑。然則吾之不語人以求工文字者,乃其語人以求工文字者也;鹿門其可以信我矣!雖然,吾槁形而灰心焉久矣,而又敢於知文乎?今復縱言至此,吾過矣!吾過矣!此後鹿門更見我之文,其謂我之求工於文者耶?非求工於文者耶?鹿門當自知我矣。一笑。
這樣看來,我所以從不對人談在文字上如何求工整的問題,實在正是告訴了人怎樣方能做出好文章來。鹿門該可以相信我了!雖然如此說,我自己很久以來,就是形同槁木,心同寒灰了;還敢說懂得文章嗎?現在又亂說了這許多話,我又錯了,我又錯了。今後,鹿門再看見我的文章,要說我是求文章工整呢,還是並不求文章工整呢?鹿門自己會了解我的。一笑。

導賞

本文的主旨在於討論如何是好文章;作者的意思是說,一切好文章主要靠內容,而不是靠外表的工整。
中國人一向不注重純藝術作品;總喜歡用內容來決定文章的價值,所謂「文以載道」,就是這種見解。唐順之這封書札,大體上仍是強調作品內容的想法;不過,他並不拘於「文以載道」的原則,而注重內容與作者的真實見解與感受的關係。他認為,一切好詩與好文章,必須要能代表作者的本來面目,方能有流傳的價值。不論所表現的是甚麼學說,只要有真實見解與真實感受,就是好文章。這應該算是比「文以載道」的態度較高一等的見解。
本文雖長達千言,卻只是一氣寫下來,並未劃分問題的層次;在結構上沒有甚麼可談的。唐順之這種寫法,倒和他自己在這封信裏所提出的主張很符合。他顯然只為了表述他的一種見解——即以文章表現作者真面目為可貴;而並非用心作文章。
查閱次數:19
資料來源:
朗讀:(粵)、(普)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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註釋、譯文:《友聯活葉文選》,友聯出版社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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導賞:《友聯活葉文選》,友聯出版社(文)、(粵)、(普)

作者/出處

唐順之

唐順之(公元一五○七——一五六○)明武進(江蘇今縣)人,字應德,嘉靖中會試第一。當時日本海盜蹂躪大江南北,順之以郎中督師浙江,泛海屢破之,擢名僉都御史,巡撫鳳陽,力疾渡焦山,至通州卒。他是明代的散文大師,與王慎中、歸有光等,反對當時復古之文風,力主師法宋歐陽修、曾鞏,於平實之中,自見古雅,一時影響甚大。著有《荊川集》。

查閱次數:17
資料來源:
《友聯活葉文選》,友聯出版社

創作背景

茅鹿門(公元一五一二——一六○一),名坤,字順甫,鹿門是別號,明歸安(今浙江吳興)人。嘉靖進士,喜談兵,累官廣西兵備僉事,破猺寇立功,遷大名副使,為總督楊博賞識,薦之於朝,不幸遭忌落職。他也喜歡古文,最折服唐順之所作,曾照順之的愛好,編選《唐宋八大家文鈔》,風行一時。現在我們提到古文,常說唐宋八大家,就是由茅坤編選的這部書開始傳開的。本篇即唐順之寫給茅坤論文的書信。

資料來源:
《友聯活葉文選》,友聯出版社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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